一九九五年十月十一日下午，我和父親從陳官屯車站坐上火車到市裏來。雖然這並不是很長的一段路程，卻是特別的，那是大約十多年後我再一次與父親同車去西站，之前一次好象是八四年的冬天，那時候母親還在世；再則，那是標誌我十幾年的讀書生涯的一個里程的出行——我出來上學了；還有便是我貼身的背心裏，姑姑給縫了兩個口袋，裏面裝着明天報道要交的近五千塊錢，這並不是很多錢，或許在一些人眼裏不值得如此重視，但對於父親和我卻是多年的艱辛和僅有的依靠。因此一路上我和父親都沒有說很多的話，因爲那個夏天我和父親都經歷了太多的煎熬與抉擇。父親只是讓我坐在靠窗的地方，他坐在我的旁邊，默默地吸着煙。

　　車到了西站，天已經黑了，城市的華燈已經點亮，火車慢慢地停着，我望着窗外亮麗的街市樓宇，我知道我從此便要告別村莊靜寂的夜晚，投身到這個斑斕而忙亂地世界中了。

　　出了站口，二表姐已經來接我了。父親不能送我去學校，因爲夜裏不能只留小妹一個人在家。所以決定報道的前一天晚上我先住在二表姐的宿舍，第二天她再陪我去學校報道，父親把我送到西站就坐回程的火車回家去。二表姐接過父親手裏我的書包，父親把我們拉到一邊，小聲叮囑她一定要注意我身上的錢。二表姐一邊點頭一邊崔促他趕快去買票回程，因爲回程開車的時間只和我們下車的時間相差幾分鐘，父親卻還是絮絮地叮嚀我們回去把錢拆開要兩個人各帶一半，兩個人也要分兩部分帶在身上……二表姐看實在要晚了，就叫他別說了，趕快上車，去車上補票，他這才停止，然後趕快跑向售票處，因爲補票是要另加費用的。他一邊跑一邊回頭向着我們兩個拍着自己的兩肋，如此好幾次，看到我們也點了好幾次頭才更快地跑去。

　　我望着父親奔跑的背影，是那樣的瘦，在光鮮的城市裏，他那件黑色的上衣顯得是如此的破敝，我無法思想地只是望着，直到他進了售票處看不見了。二表姐輕喟了一聲，拉着我到公共汽車站上了汽車。

　　擁緊的汽車上，我站在車後面，透過車的後窗怔怔地望着已經遙遠了的“售票處”三個字，默默祈禱着父親能買上回家的車票，否則……我不能想下去。被汽車慢慢拋在身後的樓宇漸漸要將“售票處”擋在我的視線外了，越來越遠，就要看不見了。一瞬間，我的淚流了滿臉，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恍惚間，那阻擋我視線的座座廣廈彷彿都已傾倒不在，天地間我只看見父親穿着破敝的黑色上衣的消瘦背影……

　　續：一個星期後我軍訓完畢的當天晚上一個人回到家裏，進院時已是繁星滿天的時候，我輕輕推開門，又看到了父親的背影，父親正在對着門口的馬棚裏給馬篩着草，我輕聲地叫：“爸爸。”父親手中的篩子猛地停止搖動，半篩子的草一下子傾到地上，他還沒有回過頭來。我又喚了聲：“爸爸。”我的聲音已哽咽了。父親終於回過頭來，臉上已滿是淚水，他用手粗粗地似是不經意地抹了一下臉，說：“這麼晚了，怎麼還回來呀。”父親的聲音其時已顫抖了，但我知道他不願意讓我看出來，於是我堅強的忍住了快要流下來的眼淚，邊進屋邊回答說：“是車晚點了。”

　　是夜，小妹告訴我，我離家的那一個星期裏，父親每天都在念着我，因那是我第一次長時間的離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