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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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
(搖曳)

  我記事很早很早,3歲左右的事就能斷斷續續的記起一些。小的時候我是個很漂亮的小丫頭,就是個活生生的洋娃娃(注:據說小時侯長得漂亮的人長大了都挺一般,呵呵),走到哪兒都是個“焦點”。記得那時國家還是很封閉的,但是在北京還是常能看到些老外。我記得連老外都常常走進我,捏捏我的臉,跟我打招呼。一次在地鐵站,一對老外夫婦“逮”到了我,非要給我一個玩具汽車,咱哪見過這陣勢!藏到媽媽腿後面哇哇大哭起來。當然每天在父母的同事們面前就更“慘”了。那時,我總是得滿世界地跑,滿世界地藏,可還是總被那些奇奇怪怪的大人們“抓”到。被逼着回答一些理解不了的問題。最多的提問是:“爸爸媽媽中更喜歡誰”?我敢保證,我回答這個問題的機率比其他的孩子要高出幾倍!當時我真的覺得這個問題荒唐死了!他們一個是我父親,一個是我母親呀?我爲什麼一定非要更喜歡誰?!兩個人都喜歡,各50%,決不偏向誰……但是隨着年齡增長,我心裏的那杆“秤”,漸漸的偏向了父親。儘管我從未承認過,儘管善於察言觀色的媽媽常常爲我的一些舉動傷心得要死,儘管今天如果媽媽看到我的文章可能還是會傷心的哭泣……我還是想說,我更喜歡我的父親。自覺不自覺,自願不自願的一種結果,只隨着一種無理由的情感,我的一“票”投向了父親。

  父親年輕的時候可真是一表人才。豪情萬丈、才華橫溢、無視天下、鋒芒畢露。我卻認爲他有這個權利,因爲他的學識、涵養、狂傲、能力與自信,他有這個權利!父親從來不刻意演示自己的才華,不擅長阿諛奉承。這也決定了他一生有些悲劇性的無奈結果。我也是很大了以後才理解父親那種懷才不遇,一生不得志的哀愁。總是被自己的上司排擠,因爲他的才華總是明顯的高於他的上司,而他的性格又不允許他去卑躬屈膝。這是父親的可悲,是他沒有成功的原因。他選擇了平凡,儘管不是他想去選擇。或者該說是平凡選擇了父親吧。

  但是他在我心中確實是個不平凡的父親,一位好父親。我尊敬他,爲自己有這樣的父親而自豪。總想寫一篇關於父親的文章,可是每每提起筆,就會發現人類的語言是那麼的貧瘠,我的文學水平又是那樣的拙略……

  5歲的時候,隨着父母從部隊的轉業,我來的了父親的故鄉-天津。當時沒有位置的父親被分到了天津的一個郊區。我們家的生活也從天堂到了地獄。看慣了北京繁榮的我,也住進了臨建的房子。那時,那裏沒有柏油馬路,土路上一下了雨就出不了門。晚上連黃鼠狼都會出來登門拜訪,那是在北京只有去了動物園才能看到的東東呀。生活條件差到了頭兒。父母決定不讓我跟着他們受苦了,便狠下心送我去了那裏唯一的一家全託幼兒園。但是和其他孩子不同的是,每個週三的傍晚,父親都會來看我。我記得那時他總會給我買一個冰糕,包到毛巾裏,放在自己的大黑辦公包裏帶來。我也掌握了規律,每當我吃完最後一口的時候,就使盡渾身解數,將小小軀體裏的全部水份從眼框裏擠出來,讓爸爸帶我回趟家。父母是永遠賴不過孩子的,每次情感戰爭的勝利者都是我!我當時也真覺得象是抓住了父親的弱點。後來,週三父親一出現在幼兒園,老師就會幫我收拾“行李”,“放”我一天假。

  第一次挨父親打是在小學開學典禮那天。我認識了個小朋友,活動結束以後,就跟着她去了她家。孩子的世界裏是沒有時間概念的,不知不覺天就黑了。遠遠的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小名,是父親?!我從黑暗的小花園走出去,看到父親騎着他的二八大車,瘋狂的喊着我的名字,臉上的表情讓我知道了焦慮一詞的含義。父親看到了我,一把把我抓上了車。到家以後,我也是同樣被父親的大手提着進了門。父親真的動怒了,把我狠狠的摔出去,失控的我幾個趔趄撞到了書櫃上。接下來屁股上就多了幾個紅巴掌印。我哭了,不是因爲疼,是被父親嚇到了。那時的我不知道自己錯在了什麼地方,除了恐懼沒有任何的感覺……

  第一次看到父親落淚,也是在小學1年級。我有一個最好的朋友,個子比我矮,跑得沒我快。所以一有個什麼衝突,我總是撒腿就跑,她就在後面窮追不捨,又總抓不到我。有一回我把她逗急了,她跑出了她的記錄,就離我不到兩米了!我一時情急,竟爬上了垃圾箱。這一幕恰巧被出來催我回家的父親看到,於是我看到了父親的眼淚。他把一切的過錯歸於自己的無能。是因爲他的平凡,一個在北京見過“大世面”的我、一個在父親心中原本不平凡的孩子終於變得同臨家的孩子一樣了,竟然也站到垃圾箱上嬉戲、玩耍。

  我從小惦着幹文藝,唱歌、跳舞、彈琴在學校都是小有名氣。我的腿比上身長出12CM以上,夠芭蕾舞演員的體型標準。考舞蹈學院,做獨舞演員是我的夢想。爸爸反對得很激烈,他是在首都文藝圈混過的人。對那裏的一切都厭倦了。當時爸爸編導的節目紅得發紫,連主席和總理都接見過父親,現在中國詞作家的名單中還有父親的名字呢。他希望我能成爲一個真正有學識有涵養的人,不要做一個花瓶,一個尤物……我一直有點“嫉恨”他,後來在論壇上看到楊璟轉載的那篇《比上帝神聖》時,才真正感受到父親的用心良苦。原來夢想與現實總是相差很遠的。如過從事了舞蹈專業,或許我會成爲第二個小芸……他們一直在逼我練古箏,雖然不同意我報考音樂學院,卻又認爲女孩子應該有個一技之長。母親以前是專業古箏演員,我的古箏老師就是我母親。在參加全國比賽的那段日子,我每天的練琴時間都在4、5個小時左右。又正好是三伏天。每天流的汗能收走一輛卡車,手上都是磨出的血泡。媽媽的脾氣變得很暴躁,常常因爲一個錯音,一個地方處理的不好,就是幾個火辣辣的巴掌拍過來。在那段淚水、汗水、血水的日子裏,父親顯得很安靜。一向反對體罰孩子的他,沒有站出來攔過母親。他總是默默地坐在我的背後陪着我,我練多長時間他陪多長時間,但從不護着我,從不喊讓我停下……直到我拿到了全國青少年比賽的古箏獨奏二等獎,父親才苦澀澀的說了句:孩子,苦了你了!後來他還常常提到那段時光,提到三伏天練琴時我那夾背的汗……原來他都看在了眼裏痛在裏心裏。於是我明白了,流在我眼裏的淚水早就變成了流在父親心裏的血水。

  和父親變得親密起來是從中學時。我的中考和高考都是在父親的陪伴下度過的。那時母親在政府負責招商引資,每天忙得團團轉。大大小小的出差、出國日程,早就累得她顧不上家了。父親開始學做飯了,因爲他做的東西,我總是不好好吃。無論味道和色澤都很差勁。父親的櫥藝越來越精湛,我的學業也越來越緊張。記得高三,早、中、晚三餐都是在學校吃的。別的孩子都是兩個飯盒,一個是午飯,一個是晚飯。我總是四個飯盒。父親說,飯和菜混到一起,熱出來就總不是個味兒。別的孩子都是帶一個菜。我的菜盒裏總是兩、三個菜,而且午飯和晚飯,菜都不一樣。記得有一天,5點多我醒了,看到爸爸不在屋裏。我迷迷糊糊的出去,他已經在廚房忙了不知多長時間了。因爲我不喜歡吃肥肉和熟蔥,他正在那裏攪精瘦肉餡兒、把蔥剁成碎末兒給我做丸子呢。還嘮叨着:沒有肥肉,丸子就不好抱團兒……我的眼睛有點溼潤了。看到我站在廚房外面,他就往屋裏趕我,問我幹什麼起這麼早?因爲父親總是到不得不叫我起牀才叫醒我。我醒的時候,衣服、襪子總是已經分好類擺在褥子上,他總是擔心我那一天3、4個小時的睡眠會將我累垮。可是我卻擔心父親會累垮在我前面。我常常琢磨父親一天到底睡幾個小時?無論我複習到多晚,父親從不先睡下。無論我起得多早,他總是在廚房忙得昏天黑地……

  那時下了晚自習到家總是九、十點鐘。每天我騎着自行車,遠遠的就看到家的方向,手電筒的光一閃一閃的。我知道那是父親發給我的“信號”,他又固執地在門口等我了。我總是好奇的問:黑燈瞎火的,怎麼會知道遠處黑暗中過來的是我,而不是別人??父親神祕地說,只有他能聽出我的動靜。後來上大學時,他告訴我,是我那一大堆飯盒子告訴他我回來了。

  我的朋友很多,都挺喜歡來我家玩兒。父親被他們公認爲世界上最好的父親。從初中起我就有那麼一、兩個要好的男同學。他們有時也會來我家玩兒。父親從來都是把門關上,自己出去,給我和我的朋友一份可以說祕密的空間。我有時問他:爲什麼一定要出去?他說:家裏太小,想讓我們玩兒得開心點。他在,我們會不自然。我又問:爲什麼連男同學來,他也要出去?父親總是輕描淡寫地說:我的女兒是個有分寸的孩子。我相信自己的女兒……

  我說過父親一向反對我幹文藝的,所以無論我唱歌怎麼好,他總是給我潑冷水。從來都是冷冷的面孔,說一句:“還差得遠呢”!儘管我拿過無數校級、區級、市級的獎。父親卻從未給過我一個肯定。上大一的時候,跟着一個朋友報名參加學校的校園歌手大賽。我真的只是陪她去的,爲了給她壯膽兒。結果我卻過關斬將進了決賽。我興奮的回家炫耀着,父親是真沒聽見還是裝沒聽見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是同樣的冷漠,讓我撞了一鼻子灰。比賽的哪天我發揮的不錯,但我選的歌十分不適合比賽,是那種很抒情很緩慢的歌--《你看你看月亮的臉》。唱完以後,坐在臺下我就想,這些評委專業嗎?我前面的那個小帥哥兒,唱的可是一首熱熱鬧鬧,當時很流行的歌。記得我上場時氣氛一下就靜下來了……優秀獎裏沒有我,第三名和第二名也不是我。心涼透了!可萬萬沒想到我,宣佈第一名時,主持人竟喊出了我的名字!領了獎,謝了幕。也不騎車了,打的奔回了家。眉飛色舞地站在家裏一通狂吹。父母的表情怪怪的,我也覺得是自找沒趣,要是考個第一名回來,肯定不是這種待遇!於是就安靜下來了,母親卻忍不住笑了。說到:“我和你爸去看了,站在禮堂最後一排的角落。本來不想跟你說了,你爸讓我裝沒這麼一回事。當時我們還以爲你拿不上獎了呢!你前面的那個男孩子唱完,全場的氣氛都調動起來了。你這傻孩子,怎麼選了個這麼靜的歌呀”?父親會去聽我唱歌?我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急切的看着父親,想從他那裏聽到答案。父親沒看我,只是淡淡地說了句:今天唱得還不錯!這是父親第一次誇我歌唱得好,我激動得興奮了幾天,遠比那個什麼第一名來的痛快……

  大學最後一年實習的時候,我就開始準備留學資料、申請語言學校了。與其說是我想走,不如說是父母在趕我走。離別的前一天,我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狂哭了一通,死活也不上飛機了。父親站在客廳的門口衝我大聲地吼了起來:“沒用的東西!你給我把眼淚擦乾!不許哭!!!爸爸媽媽老了,不能照顧你一輩子!你這樣一點苦沒吃過的人,怎麼去適應這個社會!!走!你給我走!想做個沒出息的人,活一輩子是嗎??!!”於是,第二天,我安靜地去了機場。我相信父親送我走,一定是有他的理由,父親給我選擇的路,一定是最光明的……在機場的時候,父親東瞅西看,就是不迎視我的目光。我想他是沒有勇氣的,他不想讓我流淚,也不想讓我看到一位流淚的父親。他怕他會心軟,他想留給我一份他最後的堅強,讓我能去抵禦異國的世態炎涼……我明白了他的心思,我笑着跟父母告了別,頭也沒有回地往裏走。眼淚瘋狂的衝出了眼眶,我發誓不讓父母再看到我的眼淚,再去擔心我這個還不夠堅強,不會自立的孩子!上電梯的時候,我擦乾淚,回了頭。看到父親木呆呆矗在原地,沒有了思維……直到現在我回家,父親也是執意不送我去機場,他總喜歡在家和我告別。彷彿我只是個出門玩兒會兒就會回來的孩子。

  父親真的是老了,在我離開家的短短几年,徹底、完全的老了。每次我回家,都會驚異於父親這種迅速的蒼老。沒有了女兒的歲月,父親沒有了生氣。但他還是執意不准我回國。我也很爭氣。變得善於承受任何的痛苦、適應任何的環境、變得自立、變得堅強……我的事業開始有了小小的成就,我看到了父親眼中的自豪。國外的生活很累,很辛苦。我必須用本不屬於自己語言同這些講本國話的人們競爭!同但我決不流淚!因爲我正扮演着最最值得炫耀的角色——父親眼中的驕傲!我很知足。

  再給我一點時間,再等等女兒!女兒會衣錦還鄉的。我欠下的這份感情的債,一定是要償還的。儘管從父親那裏透支時,他從沒給過我一個償還的年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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