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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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涌
(流雲)

  北方的冬季格外蕭條。風突然變得猛烈。捲起的灰塵和細沙讓天空昏黃。寒冷和污濁讓人窒息。輕輕呼吸,看到口中飄出白氣。那是氣體遇冷凝結成的小水滴。樹葉早已落盡。只剩下乾枯的樹枝在風中寂寞地搖搖欲墜。殘陽如血。天要黑了。

  我在網上問柯雷,你聰明不聰明。我喜歡聰明男人。他說,不知道,但是我有男人味。我又問他男人什麼味。他沉默了一會兒說,聞過了,半年沒洗澡。

  我一本正經地告訴他我學過醫學。判斷一個人是否聰明很簡單。讓他張開嘴巴,看看有沒有智齒就行了。他用崇拜的語氣說,醫學太神奇了。

  我一邊笑,一邊用手捂着臉,隔着皮膚撫摸那顆處於萌芽時期疼痛的智齒。

  喜歡和這樣的男人聊天。他是單純的,可愛的。有很多活力。而我,所有的激情都已在歲月的磨礪中燃燒殆盡。舊的陽光和風給我平靜和坦然。沒有惆悵,亦無歡喜。

  下線後就要馬上洗手。大概是職業病。雙手蒼白、冰冷。好象沒有血液流過。褪去戒指,把手泡在熱水裏,只溫暖片刻。蘇說,你的手那麼潔白,有彈性。手與心相連。手的粗糙代表心的蒼老。而你還那麼年輕。

  感覺自己已經活了很多年。回憶往事那麼遙不可及。不願去觸碰的卻在心中涌動。其實手和心沒有太多的聯繫。所以我也老了。

  蘇不快樂。愛上結了婚了男人。他只能給她空洞的諾言。可是如果有愛情,她又是幸福的。她說,我們已經五年了。離開他,我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去重新認識一個男人,然後認真地愛一場。其實我已經不會愛了。愛一個人並不容易。

  撫摸戒指上的鑽石。光滑而冰冷。發出璀燦的光芒。一克拉。方方正正,並不精巧。說愛我的男人送的。他說,戴上它,你就跑不了了。我戴着它,最終還是跑掉了。

  想起喜寶決定做富商情人時要的第一件禮物是一枚十二克拉的鑽戒。雖然看上去象一張麻將牌。可她還是戴着。突然明白了她的心情。她只是寂寞。

  和柯雷聊天的時候他說,天氣很冷,你多穿件衣服,別感冒了。我說,我的手指快凍僵了,還要給你打字。他說,讓我握你的手,很想給你溫暖。

  我的眼睛一陣溼潤。心臟被溫柔地觸動。清淡的甘甜。

  我說,柯雷,我常做惡夢。總是哭着醒來,可以難過好多天。他說,等我放假去看你好不好。你需要照顧。我說,你不要來,我怕你是醜八怪。

  那你先看看我,做好心理準備。

  我收到他的照片。典型的北方男人。身材高大勻稱,眼睛明亮。有一句話,我的世界一片陽光。形容他再合適不過。他很健康。

  最後他寫下電話號碼。他說,如果想到我,就打電話給我。情願和你分享那些憂傷。

  我笑。這一次是真正的快樂。需要向人傾訴我的心事和幻想。如果不能帶來安慰,傾聽也是好的。我對蘇說,向陌生人傾訴最安全。不想繼續,可以一拍兩散。他永遠不知道你是誰,不必計較後果。蘇說,你在虛擬世界裏象一條活躍的魚。如果有一天你覺得他不再陌生而又對他依賴時,你一定是愛上他了。

  愛情是幻覺。我不相信它的存在。即使有,也會稍縱即逝。愛情若不朽,上面應該覆蓋很厚的灰塵。可是聽說愛情乾淨得沒有雜質,所以愛情是短暫的或不存在。

  那天見到蘇。她告訴我她愛的男人出了車禍,現在還躺在醫院裏生死未卜。她的眼睛裏閃動着淚光。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我說,你應該去看看他,也許他需要你。她說,我以什麼身份去呢。他的老婆孩子都在身邊。我算他什麼人。

  我沒有蘇的經歷,很難了解她的心情。爲一個男人,讓自己處於崩潰邊緣,沒有任何期待,這是女人的悲哀。我勸她不如離開他。她笑笑說,我是個容易沉溺的人,一旦落水,上不了岸,我已經深陷其中。

  曾經問柯雷,如果你愛上一個女人,你會愛她多久。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永遠。他說,愛情是無條件的付出。愛她,不一定要告訴她。

  我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概念。也不知道永遠有多遠。分不清它到底代表時間還是距離。如果有人對我承諾永遠,我會覺得可笑。過了天真的年紀就不會再輕易相信,包括諾言。

  決定去見柯雷是臨近週末的一天晚上。我夢見了我的童年。沒有朋友。孤獨而恐懼。我和外婆走在黑暗中。不知何去何從。四周有濃重的霧。很害怕,卻牽不到外婆的手。只看到她慢慢地離開我,越走越遠。我伸出手想留住她,她卻變成微弱的火光消失了。

  醒來時臉上沾滿淚水。童年時我是孤僻的孩子。外婆是我的依靠。看到她滄桑的臉和溫柔的眼神就能感到安全。雖然外婆已去世多年,我仍然時常想念她。

  人在深夜的時候最脆弱。悲傷象流感一樣容易入侵。我睜着眼睛,卻感覺夢是真的。我打電話給柯雷。等了很久纔有人聽。他的聲音有些模糊,大概是從熟睡中醒來的。我在電話另一端沉默着抽泣。他耐心地等我平靜下來。他說,我預感到這個電話一定是你打來的。我已經等了很多天。我說,我很膽小,怕失去。也說了很多任性的、情緒的話。

  他說,有我在,你不會失去全部。

  他說,若你呼喚那山,而山不來,你便向它走過去。

  懂得他的意思。有些不可求的東西,會因爲努力尋找而變得容易。可是對於等待,我有很多耐心。也習慣了順其自然,甚至隨波逐流。

  窗外開始下雪。小片的雪花在黯淡的燈光中和着冷風起舞。伸手去捕捉,細碎而冰涼。我說,柯雷,明天我去你那裏,我要見你。他興奮不已。他說,好啊,你來。

  柯雷在與我相鄰的一個城市的中學教歷史課。他說他喜歡歷史,因爲沒有人能改變它。他相信有永恆的東西存在。雖然他只大我兩歲,卻比我樂觀得多。

  我在早上坐小巴去他的城市。司機說兩個多小時就能到。雪還沒有溶化。蒼茫大地,原來也不能負荷所有。就象人不能承受太多悲哀。就這樣離開居住了二十幾年的城市,我居然沒有一絲留戀。或許我總是在經過。始終不能停留。

  車上的人不多。每個人都保持着安靜的姿態。各自體會着心情。吊在車頂上的電視正播放《花樣年華》。有人說王家衛導演的電影另類。但也是一種特色。除了劇情和音樂吸引人外,張曼玉的六十幾件旗袍也成爲該片的亮點。

  裙子是散發女人氣息最好的服飾。在冬天時我穿高領毛衣和棉裙,夏天穿吊帶紗裙,也有旗袍。我對一個沒有見過面的朋友說我一年四季都穿裙子。他就問我,冬天了,你還穿裙子嗎?我說穿呀。然後他粗魯地說了一句,我他媽的算服了你。他又問,你只穿裙子,是不是因爲褪長得不好看。

  世事變化莫測。隱藏多種色彩。驚奇都在無常中彰顯。我認爲女人的風情萬種都在不同的裙子中體現。與其他無關。

  到達他家時已經是中午。天氣很好。陽光照得眼睛刺痛。我按樓下的對講機。聽到他的迴應。我說,柯雷,是我。聲音因爲寒冷而顫抖。雖然我們有過約定,可是他出現在我面前時有些侷促不安。他激動地說,是你嗎?是你到我身邊來了嗎?我微笑着向他攤開手心。我說,是的。他拉着我的手,咱們回家。

  柯雷住不算大的兩居室。裝修簡單,卻很乾淨。他說,最大的一間臥室給你住。我不能確定你是不是真的會來,我還是把房間收拾好了。

  房間一律暖色調。粉色窗簾和牀罩。窗臺上有大捧用清水養的鬱金香。酒杯形狀的魚缸裏遊着幾條金魚,水中漂浮幾片紅色玫瑰花瓣。感覺舒適溫暖。那天晚上我睡得很踏實,什麼夢都沒有。

  我知道柯雷心裏有很多疑問。比如我從哪裏來、叫什麼名字、以前過怎樣的生活等等。可是我不說,他不會問。他是細緻內斂的男人。我問他,你能留我住多久。他認真地告訴我,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住下去。

  我們相處得很好。柯雷去上班的時候,我在家洗衣服,再曬到陽臺上。給擦乾淨的木地板打蠟,可以坐在上面看書、喝水。他下班買菜回家,我做飯,他負責洗碗。然後去附近的公園散步。雖然天氣很冷,心卻是暖的。

  偶爾他在家裏寫教案。我就坐在地毯上,望着窗外的一小塊天空發呆,他會在我身上蓋一條毯子。

  柯雷性情溫和,經常面帶微笑。有時也顯得幼稚。他說,你那個戒指別戴了,我會送你更漂亮的。我說,我戴着它卻跑到你身邊來了,可見戒指也不能束縛我。他噘起嘴,很生氣的樣子。我揉亂他的頭髮,你真傻得可愛。

  他固執地看我,那你有沒有愛上我?

  我的指甲該剪了。我故意岔開話題,他就不再問了。

  在一個下雪的晚上,柯雷打電話說要加課,很晚才能回家。我說,我想出去看雪。他說,不行,女孩子晚上出去不安全。他的態度很堅決。

  我和他開玩笑,不怕,我有本錢。他輕輕地嘆氣,有時,我居然希望你是男人,我就不用擔心了。我答應他會早些回來。他又不斷叮囑,要多穿衣服、注意安全、別走太遠之類的話。

  柯雷是個好男人。他的簡單淳樸給我安全感。也許可以這樣過一輩子。平淡的,沒有任何期待地生活。可是我深知自己的靈魂裏面有激烈的不安定的情緒存在。沒有人能阻止它的翻涌。它只能在孤獨絕望中逐漸沉寂。那我還是孤獨吧。

  這個城市的雪景很美。閃爍的霓虹把雪地映得五光十色。沒有風。天空寂靜。大朵的雪花下落時不聲不響。匆忙而又有條不紊。象是去赴一場約會。

  走上天橋,有神情詭異的男女在私語。感覺在做交易。也有眼神遊移不定的男人四處搜索,象飢餓覓食的動物,眼睛折射出貪婪的光。

  有個男人專注地打量我。然後走到我身邊,小聲問,什麼價錢?我想狠狠地罵他,可說出口的卻是,五千塊。他又問,兩千怎麼樣?我笑着對他說,去死吧你。他搖搖頭走掉了。

  俯下身看擁擠的車流,正在緩慢地行駛。那些車燈彙集的光亮一點一點消失在遠處,從眼中直到心底。

  雪已經堆積得很厚了。純白晶瑩。踩上去幹澀的聲音。身後一串腳印,也將在新一天溫情的陽光中隱去。不留任何想象。

  我在回去的路上想,如果和那個男人價錢談得妥,我會不會跟他走。我不知道。大概不會有答案。

  柯雷在樓下等着我。身上、頭髮上都是雪。看到我,他快樂起來。他說,你還好吧?你讓我很擔心。我說,我很好。沒有被人騙財劫色。然後我們一起笑。

  我幫他把雪清理乾淨。第一次用心地看他。他的臉部線條流暢。笑時眼睛眯着,透出無限深情,嘴角溫柔。善良的男人。

  我拍拍他的臉,早點休息。他對我說了晚安,就蹦蹦跳跳睡覺去了。

  房間裏還瀰漫着花香。我用被子把自己緊緊包裹。還是冷。我又做夢了。我看到身體透明,輕飄飄走路的鬼。他的皮膚碎裂成一條條紋路。鮮血流過每一條縫隙。有個男人跟在他身後。前面的路潮溼陰冷而狹長,遠處有一道微弱的光線。我看着他們經過卻無力挽留。我知道跟着鬼走的是我愛的男人。

  我愛的男人走遠了。

  驚醒後眼中涌滿淚水。看看窗外,天空逐漸明亮起來。我洗了臉,把屋子收拾乾淨。給柯雷煮好了牛奶。進去看他,他還睡得象個孩子,臉上帶着無邪的笑容。我輕輕吻他的臉,沒有說再見。

  坐上回家的車,心情開始壓抑。回頭看去,陌生的城市有我揮之不去的記憶。快到市區的時候,柯雷瘋狂地打我電話。幾次都因信號弱而中斷。我又想起他的臉,親切的,象我丟失在遠方的愛人。我知道我不能後悔,更回不到從前。

  我把電話打給他。我說,柯雷,我走了。他說,我已經猜到了。我希望有一天你會回來,我等你。

  我說,我不和你說再見,你可以當作我不曾遠離。我不會爲任何人停留。我要的只是安慰,不是依靠。

  我聽到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我知道留不住你。我知道留不住你。

  我微笑着把電話掛斷。

  我在市中心下車。短暫的行走之後,我又滿載着憂傷回到最初的地方。我不喜歡這個城市。喧囂和混亂讓我感到茫然。滿目繁華何所依。只看到煙消雲散後的荒涼。

  看看路人的臉,有的熱情洋溢,有的麻木不仁。熟悉的氣息裏都是我不愛的人。他們與我擦肩而過。

  而我疑惑的是,他們是正在離去,還是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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