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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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藍(一)
(默音)

  他叫她暗藍。其實她姓安,名字是瀾。

  他第一次見到她,是在以前高中同學的聚會上。十來個舊同學約了在一家日本燒烤店裏吃飯。大家談起彼此的近況,有人客氣地掩飾着得意,有人開始爲現實惆悵,他旁若無人,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喝清酒。喝清酒用的是小巧的日本粗瓷的杯子,豆青色的,襯着透明清淡的酒。他喝掉差不多七八杯後,趙波帶了個女孩子進來。於是大家起鬨,要遲到的趙罰酒。

  他看到了那個女孩子,站在趙的身旁,帶着一個淡得幾乎看不出的笑。黑色無袖修身連衣裙,長髮如絲,不化妝的臉,纖細的頸裏掛着一個小小的鑽石吊墜。

  趙還是老樣子。飛揚帶笑的眼神,銳利快速的語氣。他看來混得不錯,臉上有志得意滿的人才有的光采。趙爽快地喝了被罰的酒,對所有的人說,這是我的同事安瀾,今天跟過來蹭飯的。

  是女朋友就明說嘛,有人笑他。

  女朋友纔不能帶來給你們這幫匪類看呢,趙大笑,拉着女孩坐到他身旁。說,嗨。好久不見。

  他和趙曾是朋友,很久以前的事了。

  很久以前他們有過很多相似的理想,但後來每個人都匆匆行到了別的方向。只有他一個人留下來。以這個世界的標準來看他是個失敗的人,但他其實不在乎。趙是前行的人之一,而且終於找到了現實的出口。

  你還好嗎,趙問。

  勉強活着,他笑,喝完杯裏的酒,再倒。他知道自己在別人眼中的形象,落拓不羈,長髮披在肩上,和周圍的白領們有太多的不同。

  趙不再找話和他說,開始和周圍的女孩們調笑。趙一貫是以大衆情人的形象出現的,那其實是一種保護色。趙在高中時就宣稱,他將終生對愛情免疫。趙接受但不相信愛情,和他正好相反。他相信愛情,但不接受。不知道他們中哪一個纔算冷酷。

  趙帶來的女孩開始專心地爲自己烤肉,並且喝清酒。他們是整個席間唯一兩個同樣專注於吃喝的人。中間隔着趙。

  直到散席,他和安瀾也沒說過話。但他記得她的名字,並在心裏叫她暗藍。他喜歡這個名字。

  再見到她,是夏天快要結束的時候。距離上次見面差不多兩個月。兩個月裏,他賣掉一些漫畫稿子,用一部分稿費去附近的水鄉拍了三卷照片,吃掉兩箱方便麪。要麼幹掉現實,要麼被現實幹掉,這就是他別無選擇的生活。

  那天夜裏,他坐在阿成的酒吧裏,老克照例抱了個吉他沙着喉嚨低吟淺唱。他一時興起,坐到老克旁邊去唱《同桌的你》,唱完了就着吉他反覆用口哨吹最後的一段旋律。口哨的聲音總是憂傷的,一曲終了,酒吧裏所有的人都開始鼓掌。他笑笑回到座位,然後有人走過來和他碰杯,說,你的口哨很好聽。

  你的意思是說我唱得不好,對嗎。他調侃,這才注意到對方是他見過一次的女孩,安瀾。她的頭髮剪得極短,顯得瘦了許多。

  是你,他微笑起來,你是趙的女朋友,暗藍。

  她看着他,眼睛在酒吧的燈光裏明亮又幽暗。我不是趙的女友,她說,沒有糾正他所說的名字。

  她是一個人來的,坐在吧檯的角落裏。他於是端了杯子過去,她旁邊的位子上坐了一個老外,他也懶得開口要求換位子,就隔了一個位子坐着。

  他們之間有過簡短的交談,他不太記得了,大概是說起漫畫。她知道他在畫漫畫,當然是趙說的。她說她也喜歡漫畫。他冷冷地說,是嗎,我倒不特別喜歡,那只是一種謀生方式。這麼說的時候他覺得自己象個懦夫,但他確實已經疲倦了對別人述說理想。

  她沒有就此多說,然後他們沉默着聽老克的歌。她以落寞嫺熟的姿勢點菸,慢慢地啜着杯裏的瑪格麗特。從他的角度看過去,她的側影不知爲何悄然撥動着他的心絃。或許是因爲她看上去太過寂寞的緣故。

  鐘敲響十二點的時候,她起身付帳,並堅持付他的那一份。他沒有拒絕,生活會教會你放棄大男人主義,這其實不是很難。

  這麼急着走嗎。他隨意地問。酒吧正在頂峯時間段,熱鬧非凡。

  再不走就要原形畢露了,她笑。

  說再見的時候,他倒是真的有點希望能再看到她。這個叫做暗藍的女孩。

  後來他在阿成的酒吧裏不時地碰到她。他問過阿成,她每星期一,四,五幾乎都固定來這裏。於是他也來。他們坐在吧檯旁聊天,他每次只喝一杯啤酒,然後她付帳。在這件事上她總是有小小的堅持,他很快就習慣了。

  他知道了很多關於她的事,她和趙並不是同一個部門的,她負責文案,每天爲廣告詞消耗着腦細胞以及生命。她喜歡村上春樹的小說,搖滾,傑克丹尼威士忌和蔬菜色拉。

  還有,她對趙懷有微妙的感情。他輕易地看出了這一點。

  有一次,他彷彿是無意地笑道,要得到趙的身體不是很難。

  她怔住一秒鐘,笑起來,眼睛裏有深重的寂寞。然後她突然止住笑,用手指慢慢地轉動酒杯。

  我想要的不是那個。她輕聲地說,聲音裏有小小的堅持。

  那我就愛莫能助了,他說,你要知道,他骨子裏是玩世的。

  我知道。她疲倦地說。

  就是那一天,他對她說,在這裏喝酒太貴,不如買些酒到她家繼續喝。

  她沒有反對,象往常一樣,她付了帳,然後他們一起到附近的超市去買東西。紅酒,開心果,還有一付智力玩具。他拎着購物袋走在她身旁時,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覺得自己這樣彷彿是一個住家男人了。

  她的家不遠,乘公交車三站路。是借的房子,舊式公寓,走道的燈壞了,空氣裏瀰漫着不知從哪裏飄來的炸魚的味道。她住三樓,簡潔的一室一廳,舊的布沙發,CD機,單人牀上鋪着格子牀單,窗臺上用清水養着白色的雛菊,狹窄的廳是和廚房連在一起的,飯桌上也鋪着格子布,桌上,小的玻璃缸裏有兩尾紅色的金魚。

  你把這裏弄得很不錯嘛。他環顧四周後不無欽佩地說,我住的地方簡直是狗窩。

  她笑笑,去拿了杯子出來。沒有喝紅酒的杯子,用細長的玻璃杯來代替。他們很快喝完了一瓶酒,談得頗爲開心。他坐在沙發的一端,而她在另一端。中間隔着幾乎可以容一個人坐的位子。

  她的眼淚來得突然。注意到時,她已經無法掩飾。她無聲地哭着,淚水順着面頰洶涌而下。

  他不知所措,上一次看到女孩哭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遠得使他甚至忘記了怎樣爲她拭淚。他只好輕輕撫摸着她短短的頭髮,最終,他的襯衫被淚水打溼,散發出久違的眼淚的氣息。

  那天他留下來住了。他發現那是她的初,對此他並沒有感到太大的驚訝。他久久地摩挲着她頸後新長出來的柔軟的髮腳,說,你把頭髮重新留長好嗎。

  好的,她說。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住。第二天是星期六,她起牀做了早飯,烤麪包塗果醬。兩人隔着廚房的餐桌相對而坐時,她這樣問他。

  他猶豫了片刻,如果你想得到自由,就必須放棄很多東西。他很久以前就明白了。他搖了搖頭,說,我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住。

  她走進房間,出來時手裏拿着一把鑰匙,掛在一隻小海豚的鑰匙環上。這是這裏的鑰匙,你什麼時候來都可以。她微笑地看着他說。她的微笑溫暖而清澈。

  心照不宣地,他們都沒有提到趙,那個人已經成爲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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