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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刻在靈魂邊緣
 

  (紫箏)

  身邊的女人睡得很好,讓我覺得安慰。

  和珍珠不一樣的顏色的皮膚在空氣中露面,這屋子裏擠滿了夾雜着菸草味的空氣。那把印着憔悴的黃色頭髮被鋪在枕上。

  我仔細地看那張臉,不美,身倉皇的神態,甚至過早地刻上了幾絲皺紋,可是,它吸引了我。

  這裏面沒有什麼原因。人總是這樣,拼命地尋找,挑剔,再拼命地扔掉,結果,征服自己生命的,卻是連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議的東西。

  比如女人。比如愛情。比如一切。

  豫說,她的身體裏不會再有希望讓紅色流出,因爲17歲那年就已經流光了。她問我,還會要她嗎。

  這個女人,聲音裏攪拌着厚厚的一層沙,而且永遠也無法過濾出來。

  如果說是因爲她呼吸了過於繁重的風沙,繼而沉澱,心情稍微的一震動,就又會搖擺渾濁,那麼,豫是因爲呼吸了過於繁重的風沙,再加上永遠也不能安靜下來的心的吵鬧,纔有了現在的這種聲音的誕生。

  我說,如果覺得有回答的必要,那麼我會告訴你,我要你。

  可是,我又想,這能不能算是男人的一種弊病。一當女人感到疲憊和恐懼的時候,他就會假裝君子地給予慰藉。這種慰藉也只是肉體上的。

  可是,豫是個特別的女人。男人們想給她的不只是肉體上的快感,而是願意從心底真正地靠近她,再挖掘若干種東西來給她慰藉。

  假如,這世上有幻滅存在,那麼,首先消失的應是靈魂,然後纔是肉體。

  因爲,上帝必須先霸佔人類的靈魂,將人類麻痹後,才能更順利地處置人類的肉體。而且,肉體總是骯髒的,上帝會覺得噁心。

  豫說,上帝不會死,可上帝永遠孤獨,因爲上帝沒有愛情。

  我想是的。

  三十而立。

  豐厚的物質生活和人人羨慕的社會地位已經被我這個32歲的男人擁有了。我常常感謝命運。我從不懷疑這是命運賜予我的,它讓我在同類面前能夠趾高氣揚。

  雖然我從不和那些無聊的男人女人們來往,但也經常會被他們捧作口邊的話題。我得意於那種羨慕抑或妒忌的眼神。於是,愈來愈遠離他們,也只是希望自始至終都不會被世俗所淹沒。

  豫微笑,說,你太狂妄。

  我轉過頭去,把被夾在她的中指和食指中的萬寶路移到我的嘴邊。告訴她,這是男人抽的煙,你不可以的。

  豫沒有表情。可我能猜到,她在蓄積憤怒,她必須通過聲嘶力竭來發泄對我的不滿。

  終於,有玻璃破碎的噪音,那麼刺耳。之間沒有豫的叫喊。我早已習慣了這種單調乏味的聲音,所以,任憑那無數的透明碎片在地板上出現。我不忍心去破壞豫的專注。她需要這樣的方式活着,否則,日積月累的憤怒將使她崩潰。

  我只是沉默着看這個女人。

  一切停止。一切沒了響動。

  我走過去把那個有點神經質的女人抱到牀上,哄她入睡。我喜歡看豫在夢中的表情,即使不是我所希望的那麼快樂,但,最重要的是她那時沒有煩躁不安,有的只是安靜的呼吸和被放縱的輕鬆。

  我看見豫閉上了那雙呆滯無光的眼睛。

  然後,我煮杯ESPRESSO,望着窗外的藍色。

  面前是已經完成高速自檢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保護是豫的面目,看上去很安謐。就像窗外此時的海水,沒有風浪。

  我慢條斯理地敲動那一個個排列整齊的鍵,輕輕地,因爲擔心身後好不容易纔入睡的女人會被突然驚醒。

  早晨的空氣很舒服。我摟着豫遊蕩於繁華的街中央。

  豫總是不厭其煩地裹着一套黑色的棉質衣服,已經被太陽照得有些發白。所以,我應該爲她買一些自己喜歡的款式,讓她在物質的揮霍中找到滿足。

  一定程度上,這其實也是一種尋找快樂的途徑。

  可是,豫始終都埋着頭,不向兩邊張望,更沒有踱進店裏去尋找。

  這在我以前的那些女人身上是找不到的。那些女人總是嘰嘰喳喳成天跟麻雀似的嚷着,要我陪她們逛街,結果是買回一大堆不適合自己的東西,再拋些肉麻至極的話給我。

  豫的頭髮傾瀉下來,蓋住了整張臉,所以,我看不到她的眼睛。

  我自作主張地把她拉到路邊,你在這裏等着。

  說完,轉身走進旁邊的一家店。每抓起一件衣服,就能感受到身後的店主的驚愕。可我不想去搭理。把全部衣服堆在櫃檯上,刷卡,包好,再跑出去。

  豫坐在路邊抽菸,還是萬寶路。腿彎曲着,頭埋在膝上,好象個無助的孩子,需要有人去給她關心。

  我慢慢地踱過去,彎身下去替她整理凌亂地不像樣子的頭髮。豫,我們回家吧。

  我看見她的頭左右晃動,猛烈地就快要掉下來了。頭髮也跟着晃,晃到了我的臉上,讓我覺得有刺在扎。

  去酒吧嗎。我把嘴湊到她的耳邊,想要讓她的內心解凍,快點溫暖過來。

  可豫還是搖頭。

  我很無奈,頭一次這樣感覺。

  那煙快熄滅了。如果豫的不快樂能夠通過菸草來解決,那我但願當煙滅了的那一刻,豫的不快樂也會永遠地熄滅。

  我耐心地坐在她的右邊,讓她的頭可以枕在我腿上。

  我的手在那黃色頭髮縫中穿梭。那樣會讓她覺得安全,會讓她儘快入睡。

  也許來來往往的人羣會奇怪這兩個怪異的動物,但,那是因爲他們都只在盲目地生活着,他們不理解痛苦的含義。

  第一次見豫也是在這樣擁擠的人羣中。

  當時我只看見不遠處有一個女人,在瘋狂地分開擋住她的路的人。她低頭在尋找着什麼。頭髮也是一樣地鋪在臉上,致使我猜不到她的眉目,只能看見從未看見過的急切。

  我就站在那裏,等待着她一路找過來。

  你在找什麼。我問那個素不相識的女人。雖然太貿然,但我實在是好奇。

  她終於擡頭。

  首先進入我瞳孔的是滿臉的淚,那份好奇馬上轉變爲驚奇。

  我又準備接受她的大罵。因爲女人流淚時不能被打擾,否則,將被她們視爲一種殘忍的破壞。

  可我明明聽見有個意外的聲音,手鍊。

  待我緩過神來時,眼前已沒了女人的影子。我追上去,說,你找不到了,那麼多的人,早被踩壞了。

  她停下來,仰起頭,那你請我喝酒?

  懷裏的豫動了動,大概是腰有點酸了。

  起康,我想抽菸。我點燃兩支菸,遞給豫一支。

  我不能拒絕她的請求,因爲實在不忍目睹豫的傷口暴曬於烈日之下。一個人孤單地活在這個陌生的城市裏,沒有應該屬於她的新鮮空氣,所以,我必須輸送氧氣給她,或者爲她種盆馬蹄蓮,讓馬蹄蓮充當製造氧氣的角色。

  豫,爲什麼不笑一笑。在她吐着菸圈的空隙時候,我問。很少以這種帶有請求的口吻對誰說話,我不禁懷疑,這是不是我正在爲某個人改變,而這某個人正是旁邊這個一臉倦容的女人。

  別說話。豫提醒我別說話。

  我知道她現在正在思考着什麼,這又是她的習慣。在豫沉默的時候,要麼是在準備着突然爆發,要麼滿腦子的空白,發呆。

  於是,我靜靜地等待她的沉默的終結。

  起康,你說在我死的時候,會不會被一個人抱着,就像現在這樣。

  我無語,我不知該選擇哪些字哪些詞語來搭配一個合適的答案。這應該是個很遙遠的問題,豫爲什麼突然冒出這麼荒謬的念頭。

  我有點不知所措。所以,我不能回答。

  走,回家!我幾乎是用命令的口氣對這個瘦弱的女人吼道。

  她也沒有強迫我告訴她答案。豫很聽話地站起來,慢慢向前走,只是忘了抖掉褲子上的灰。

  這女人懶洋洋地走着。夾着煙。

  豫一直沒有穿我爲她買的衣服,一直都還是那套黑色的棉質衣服。

  或許是她不習慣擁有通過男人而得來的物質,或許是那些鮮豔得發慌的衣服會讓她對比生活。所以,我也沒有勉強。雖然我是多麼地想讓豫在我眼前逐漸明亮,可我也開始覺得,勉強或是強迫對於這個與衆不同的女人來說,會是種無比的痛苦。

  我就欣賞着這道樸素的風景。其實,大街上已經很難找到這麼樸素的女人或者男人了。

  豫突然緊緊地抱住我,她的慾望。

  我不太習慣在明晃晃的白天**,因爲總覺得這是種暴露,周圍一切都不是黑色,我有不安的感覺。

  可是,我還是滿足了她。因爲,我不能傷害這個女人。我所能給她的只是縱容。

  豫這次出奇的興奮。

  起康,明天會不會下雨。豫經常說這種莫名其妙的話。她望着條紋窗簾縫中的天空,眼神裏帶着茫然。她也許是因爲摸不着路上的石塊而摔跤,如此幾番的摔跤就註定了無盡的茫然。她是看不到未來。

  明天不會下雨,我們去踏青。

  豫也許是很滿意我這個回答,在我的懷裏漸漸閉上眼。我又看見了那臉上更加慘淡的顏色。

  豫從不化妝,也就從來沒必要進商場買那些五顏六色的化妝品。身體中的鬱悶加上抽菸過度,讓豫的年紀顯老了許多。

  豫只有22歲。

  豫曾經告訴我,那次她找的不是手鍊,只是手鍊上的鱗片。

  她說,其實兩者也沒有什麼區別。手鍊上的鱗片不見了,那麼手鍊也只是具殘缺的屍體。還不如統統扔掉,免得什麼時候觸景生情,更加地懷戀那男人的美好。

  豫的生活太低調。

  她很少說話,偶爾用一種不易被察覺的笑來代替語言表達。這全是她生來就不完整的家庭帶給她的。暗淡的童年給了她對快樂的不敢觸摸。豫經常在黑暗裏將自己撕碎,再一塊一塊地拼湊。這種遊戲持續到她16歲離開那酗酒如命的父親,離開破爛不堪的家。

  豫說,她走時只是留戀牆上亂七八糟的顏色和字符。

  我打電話,想要告訴豫,可能會晚些回去,因爲公司今天有重要的會議,我必須在場主持。

  我連續撥了六遍號碼,結果都讓我失望。但我不擔心豫會有什麼意外。她經常這樣,即使在家,也懶得接電話。

  我笑,認爲這個女人其實很可愛,讓人捉摸不透。

  可是,屋子裏沒有那個憔悴的影子。甚至,一夜未歸。這是從未有過的。

  我開始着急,充分地搜尋她沒有回來的理由。也許是在酒吧喝醉了,也許還在街上漫無目的地走着,也許是故意讓我這麼等待……無數的也許被成立,緊接着又被推翻。因爲我總預感,將會有什麼發生。

  跑遍了我和豫曾去過的所有酒吧和迪廳,甚至在熱鬧的街道兩旁尋找,企圖能看見有一個女人抱着頭坐在那裏。

  終於,三天過去,沒有豫的消息。

  我平生第一次感到了絕望,因爲想象不到如果沒了這個女人的眼神,我將會是如何的消沉,我的生活將是如何的灰暗。

  我把豫的那張疲憊的照片影印了三百張,放大,粘貼在這個城市的每個角落,還通過傳媒手段來傳播我對豫的掛念和盼望。

  我努力使自己靜下來,撫慰自己,豫會回來的,豫一定會回來的。

  有人打來電話,說看見有個女人和照片上的很相像,她被一輛救護車帶走,好象是瘋了,當時臉上有血跡。我突然失去控制,竟破口大罵電話那頭的人,因爲我知道這絕對不是事實,那人竟無聊到這種地步。

  可是,然後的幾個同樣的電話,使我意識到,豫真的是離開我了。

  我流淚,使勁地安慰自己,那其實就是豫的最終歸宿,那是上帝替她安排的命運。生活在一個不正常的世界裏,卻沒有正常世界裏的煩惱和焦慮,這應該是值得慶幸的。我應該爲豫祝福。

  我自始至終都沒有去看望豫,不知這有沒有負罪。

  可我自始至終都念着她。起初,我拒絕了所有女人的美麗和肉體,因爲她們沒有靈魂,她們身上沒有豫的味道。

  可這樣的生活讓我愈加地被賦予絕望。

  然後,又告訴自己,要習慣沒有豫的每一天,要把豫拋出我的記憶中。我不能讓豫的一切束縛着我的身心,否則,我將無法正常地生活,或許,還會帶着僅有的回憶死去。

  於是,我開始接觸那些俗不可耐的男人女人們,時常在深夜帶個陌生妖豔的女人回家,在豫曾經睡過的牀上發泄內心的絕望。

  這樣的缺少靈魂的日子,一直到三年前我離開北京。

  然後,和一個漂亮的女人結婚,生下一個漂亮的女兒,取名嫣然。

  此時,窗外一片安謐。

  牀上的女人睡得很好,可我沒覺得安慰。

  也許,豫已經上了天堂。她說過,要讓上帝懂得愛情,這樣才能讓上帝理解人類的情感,寬恕人類的罪行和肉體的骯髒,讓上帝稍微晚一些使人類幻滅。

  豫,已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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