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雨)

　　他仍是那樣，6點起牀，穿上白衣黑褲，沿着鋪了黃葉的路向體育館跑去。已經和她一個星期沒見面沒說話了，他開始爲上次的吵鬧後悔。他知道她爲了體育成績，每天早晨一定出來晨跑，所以他想這樣的偶遇，讓一切盡在不言中煙消雲散。夾道的梧桐撐着懶腰，支成傘包裹住新鮮的空氣。陽光擠在樹杈間，留了一地的斑駁給落葉。地這樣踩着很舒服，他有一種踏雲的感受，於是空氣飛在身邊，陽光飛在身邊，風飛在身邊，她輕輕飛翔在他的腦海中。

　　她仍是這樣，6點起牀，穿上紅衣灰褲，沿着條鋪了黃葉的路向教學樓跑去。一星期沒理他了，她的心裏有份淡淡的思念。她曾告訴過他，自己每天都會晨跑，所以她決定只要他能迎面跑來，就原諒他。夾路的梧桐高傲的沖天長着，隔開了路旁的風景。陽光傾瀉在路上，給起早的人們嵌了一身銀輝。風擺弄着她的髮絲，快樂開始飄逸着：迎面藏在陽光中的臉，不久會閃現出他的笑容吧？

　　秋日的清晨會有些寒，但地和石頭卻冒着汗，秋陽冷淡地瞥着校園，把影子留給含糊的目光。人少且急，或走或跑，或提了書包暖瓶，流動着成了風景，只有他靜在那兒，靜在體育館的正門口，盯着被腳步帶起的落葉，感受着入骨的寒氣。人遠遠從地平線裏走出來，失望，又消失在另一個地平線中，他尋找着一個身影，遲遲不肯離去，“再等一分鐘，也許她會來。”於是時間成了黃葉，成了枯草，成了一張張陌生的臉……

　　秋日的清晨會有些寒，但地和石頭卻冒着汗，陽光不暖，照不出什麼影子。晨跑的人不少，沿作者那邊的路崖迎面跑來，或是從背後喘了粗氣超出，帶來了一陣風。沒人注意梧桐裝扮了黃衣，或是夾了棵長青壓抑這份新鮮，這裏只有喘息和腳步，還有她期待的目光。數了多少張陌生的臉，見了一輩子也見不完的人，然而沒他，沒有那個熟悉而感人的笑容。她跑着，一圈一圈，“也許他快來了。”於是時間成了汗滴，成了嘆息，成了一片片心情碎片……

　　秋天好漫長，葉子落了又掃，又落……衣服開始加厚，而樹漸漸單薄。學校不算大，只有兩條路有梧桐夾道，一條從男寢通向體育館，一條從女寢繞過教學樓。他沿習着他的路線，她習慣了她的習慣，因爲自己的執着，也因爲都那麼喜歡梧桐變黃的樣子，所以兩顆牽掛的心守在不同的路上，僅僅隔着幾棟樓，卻阻擋着彼此的目光，於是距離牽掛着兩個人的心。梧桐落葉，心也開始變黃，隨風飄落，也許秋天帶走了浪漫，卻帶不走一份等待，一份期待。

　　最難熬的冬天來了，雪落得很隨心情，空氣也結成了六角的冰凌。梧桐不理人，只顧着和風抽搐，因爲它丟了它的落葉。早晨來得很晚，逼着人賴在被窩裏不起，而他依然如故。已經看不到幾個起早的人，路很空，風變成了刀。他開始覺得見到她是一種奢望，雖然他有十足的把握能在擁擾的人羣中一眼認出她，而她的樣子真得模糊了。他只是這樣堅持着等待，就好象梧桐等待着春天的迴歸。

　　最難熬的冬天來了，房檐掛上冰柱，地面鋪上雪花。腳印零亂的鋪了一地，有一個人走過，於是腳印踩着腳印。只有一行孤獨地延伸着，跟在了她的身後。天氣冷得寒心，淚也結成了冰，停在她心裏有他的一頁。測驗理所當然的通過了，而她沒有停止晨跑，因爲這不單是一種期待，這已成了她的習慣。就好象梧桐一樣，不分季節，無論繁衰，都屹立在那兒，所以只有梧桐知道她的心。

　　終於他病倒了，再也無力抵抗寒冬。6點他沒有起來，四肢無力，昏睡在牀上，腦海裏關於她的片段忽隱忽現，壓得他的頭好重。他隱隱地覺得，今天她會離他遠去。於是第二天，四肢稍有力量，他便不顧一切地衝了出去，沿着有梧桐的路，從男寢到體育館，經過籃球場，從女寢繞去教學樓，網球場，美廣，又回到體育館，他跑在學校裏每個角落，想邊跑邊喚她的名字，然而他沒那份力氣，冬天壓得他好累。原來淚真得會結冰，每當想流的時候，便卡在眼睛裏，卡得人很難過。不大的學校裏，零亂的腳印中，有兩行孤獨地延伸着，一行模糊了輪廓，一行是新踩的，跟在他的身後。兩行腳印延續着同一個路線，卻沒有延續在同一個時間……

　　她跑着，不知不覺中，嘴裏哼唱起了《我願意》，這是她最喜歡的歌，也是他曾常唱給她聽的歌。她開始感覺着生活裏失去的一部分——每天早晨跑步傻呵呵地觀察迎面來的人，守在電話旁等待他的電話一等就是一天，或是去自學時習慣性地在旁邊位子上放一本書，讓它靜靜空在那兒……原來他真的存在，無論自己去哪裏，總是一個人，拖行着兩個人的腳步。好冷的天好空的校園，她能感覺到他離她很近，彷彿就跟在她身後遠遠守望着她。於是她開始奔跑，沿着每一課梧桐，奔在校園裏的角落，她想喚他的名字，可她不敢，她怕喊聲空洞地迴響在空氣中無人迴應。她就這樣地跑着，直跑到筋疲力盡，她停了下來，擡眼望着身邊的體育館然而就是望不到那張熟悉而感人的笑容。淚，開始解凍，傾涌而出，原來一個人可以埋藏這麼多的眼淚。也許淚是思念的河，等它流乾時，期待悄悄擱淺。所以她開始害怕晨跑，害怕獨自面對寒冷，她決定不再晨跑……

　　兩條路上的梧桐，栽在同一個季節，同一個校園，同樣被兩個人深深喜愛。但正是有這麼多的“同樣”，於是就沒必要站在一起，註定分隔在兩條路上，即使離得不遠，但依然不會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