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lsatisfy)

　　緲進初三沒多久，就下定決心要好好用功讀書，考上那所錄取率還不到千分之一的省重點A中。這樣不僅可以讓她跳出這個小得可憐的縣城，更可以大大得滿足她的虛榮心，還有,讓自己愛面子的知識分子父母也着實風光一把。

　　其實原來緲和大家一樣，一直堅持讀書不要太用功，考試不一定要拿第一的。但是，都是她在開學初的摸底考中撞上的那次該死的年級第一，讓她不得不改變原來的計劃——她原來準備吃吃一，二年級的老本，輕輕鬆鬆地混過初三，進那所也對得起老祖宗的縣重點F中的。

　　既然考過了年級第一，再退下來就很沒面子。尤其是那個向來重男輕女的化學老太，她一定會帶着得意的神色，對着老韋說，我早知道她要下來的，女孩子還能有什麼啊。緲一想起她那還爲自己是孔明再世的神色就想吐口水。緲最討厭他誇浩時的那神情，驕傲中帶着點對女生的不屑一顧——儘管她也承認：浩是個還不錯的男孩。

　　說到浩，班裏能和她叫一下板的也只有他了。

　　浩的腦子聰明——這是大家公認的——緲雖不願意，但也得承認。不管怎麼考，他的數學總要比緲高几分，就像緲的英語每次都要賺一點一樣。這讓緲很不舒服。所以，雖然那傢伙長得還對得起大家，緲卻覺得有點刺眼。

　　算了吧，緲對自己說，自己學好吧。

　　緲開始讓自己做大量的習題，讓自己頻繁地逛書店，買書，讓自己不做無聊的事——包括髮呆和褒電話粥。

　　緲將自己的着裝定格爲上白下黑，對着鏡子練習漠漠的表情，也開始不樂於和旁人說話，毫不猶豫地摧殘了自己那原本就少得可憐的一點點僅有的親和力。緲希望少些人煩她。

　　緲將養了兩年的咪咪送到了外婆家。

　　緲收起枕邊最愛的小說，放上一本本厚厚的複習資料。

　　緲把全部的音樂卡帶都送給了妹妹。

　　最後，緲去剪掉了自己的長髮。

　　她明白，自己要度過有些黯淡的一年了。

　　初三的日子飆得飛快，尤其是對那麼忙碌的緲，很快過了第一學期，緲混得還不錯，至少讓她自己滿意了。

　　寒假也很充實，緲算了算，一共做完了兩本書，預習完了初三剩下的課程，緲很滿意自己的成績。這讓原來無聊透頂的春節也倍感增色——自從緲認爲自己長大後，就退出了慶祝春節的行列。

　　初三第二學期，老韋將緲和浩安排成同桌，意在促進雙方面——這是通常初三班主任慣用的招數。

　　緲雖不很喜歡他，但偶爾也和他談笑之類的——雖然是對手，但這點風度還是需要的。

　　浩也是個很有趣的人，很聊得來。

　　但緲仍保持對他的戒備，對手畢經是對手。

　　有時候，浩會隨手翻翻緲的練習冊什麼的。緲冷冷地用眼角瞥他，露出一絲不可覺察的神情。

　　匆匆地吃完中飯，緲馬上就回了教室，因爲今天的數學習題還沒有殺青。但她踏進教師時，卻發現有人比她更早。

　　凱，那是個整天喜歡爬格子的小男生，平日有一點點的清高，大概他覺得那是文人是共性吧，但他變成鉛字的文字與他用圓珠筆在稿紙上寫出來的比值卻低得可憐。不過，他固執地認爲那是所有文人的畢經之路。

　　凱，這麼早啊。緲輕輕地招呼。

　　是啊，下午我要把稿子趕出來。

　　哦。

　　緲，其實你的文筆也不錯啊，爲什麼不試試呢？

　　哦，我啊。。。。。。

　　緲一時不知道怎麼說。

　　其實很久以前，緲也寫的。小學的時候，發表了第1篇文章，興沖沖地跑到那個老遠的雜誌社去拿那少得可憐的稿費，幸福得一星期沒睡好覺。

　　但現在呢？緲都不願意去碰那毫無用處的稿紙。

　　發表文章有什麼用？中考能加分嗎？無聊！我也不指望中考時寫篇滿分作文，被A中破格錄取。當然，這些緲都沒有說出來。

　　緲微微笑了笑——她不知道是在笑凱還是在笑自己。

　　緲不愛看電視，尤其是連續劇，緲覺得只有那些沒出息的女孩子纔會被那些做作的演員感動得鼻涕一把，眼淚一把。於是，像緲這麼英明的人最多隻是看幾場電影而已。

　　緲一個人去看了那比她媽還老的《苦菜花》，因爲她不想遇見同學。

　　進了場，緲向寥寥無幾的觀衆掃了一眼，馬上判斷出自己是場內唯一滿頭黑髮的人。她揀了個最靠邊的位置坐下。

　　緲有點用心地看電影，想沒準還能學上一兩句口號到中考的時候喊喊。

　　當看到那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倔強地昂着頭，目光中透露出一種亮亮的希望，高喊着那平時讓緲嗤之以鼻的口號時，緲竟微微地有些震動。

　　緲忽然想到了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

　　是什麼呢？

　　小時侯還會和大家衆口一詞地說，要當科學家，要當老師，要爲人民服務。

　　現在呢，那些變成了緲最鄙夷的職業。

　　科學家？那些只會專注於自己的研究事業，不懂得享受，幹什麼事都要和自己的專業扯上關係，古古怪怪的，幾乎個個都是地中海的老頭們，一天到晚只知道鑽牛角尖，酸得要命。那樣還做什麼人呢？

　　老師？上了中學之後，緲算是真明白了，不管是多麼有魅力，被崇拜率多麼高，多麼爲學生嘔心瀝血的老師，一概都會被學生咒得永不超生。其區別只是當面咒還是背地咒，用不用在其辦公桌上貼靈符，以及詛咒團體的人數多少等等罷了。緲現在就想中考出數學卷的老師在家晾衣服的時候腦門一黑，墜樓身亡。然後今年本區就取消數學考試了

　　爲人民服務？要是現在誰在上課時回答說一句，我的理想是爲人民服務，別說是緲概念前衛的同學，就算是腦子最秀豆的那個化學老太，也會覺得你是在有意挑釁。

　　其實緲以後並不想去當什麼女強人之類的，她覺得那樣子太累了。緲只是想安安穩穩且收入較高的一份工作，有挺多的假期，去很多自己想去的地方，可以過那種很輕鬆，很自在的生活，既不用爲工作忙得焦頭爛額，也不用因爲生計問題而愁眉不展的日子。也許緲的理想就這點了。

　　很快，離中考還剩下幾十天了。緲每天晚上10點都要到文曲星上看中考倒計時，她很平靜地看着上面的數字慢慢地往前跳。

　　浩還是老樣子，玩世不恭的。緲希望他繼續玩，讓自己前進的路上少塊絆腳石。畢竟，A中給學校的名額並不多。

　　緲，你可要好好唸書，考上A中，給我們爭口氣啊。媽媽一邊往緲的碗裏雞腿，一邊憂心忡忡地對着緲唸叨。她是個臉色白皙，幾乎沒有什麼血色，很瘦弱的女人，不知是不是那重重的鏡片的緣故，她一天有三分之二的時間皺着眉頭。他們有錢有什麼了不起的，緲，你知不知道，這次你爸單位人員調整，你爸當得好好的科長，一下子從正的撤到了副的，有多少人在看笑話呢，這院子裏進進出出的，你爸連頭都擡不起來了，還有那個辦公室主任。。。。。。

　　緲早已習慣了媽媽的絮絮叨叨，這時她只是在盯着碗中的那隻肥肥的雞腿，油膩得泛黃的雞皮看上去有些噁心，但她想起今天下午往秤上站時又輕了兩斤，還是壓着喉嚨和着飯一口一口地吞了下去。

　　緲，既然我們這輩翻不了身，就看你給我們把這口起爭口氣回來了。。。。。。

　　緲沉默地加緊怕完了最後幾口飯，望了一眼可憐的媽媽，一聲不吭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轉身將門扣上。雖然，媽媽也不常進來，就是進來也會先敲門，但緲潛意識裏仍覺得，把門關上纔有安全感。

　　自修課，班裏的女生又在談那什麼《流星花園》了，男生們則在大侃《傳奇》，班裏鬧得像個剛開張的菜市場，作爲班長的緲又是輕蔑又是厭惡。她想他們根本不配和她在一個教室唸書的，一羣蠢蛋。

　　緲有些氣憤地在紙上亂塗。

　　這老韋也真是的，也不來管管，又到什麼地方逍遙去了。緲嘀咕着。

　　其實老韋不算是個稱職的班主任，但緲卻從不在背地裏罵他。可能是因爲他欣賞緲吧。

　　而且，班主任被罵，對當班長的來說，也是挺沒面子的。

　　緲翻出了競賽題，踏出喧鬧的教室，去辦公室問題了。

　　中考逼近了。

　　緲一方面暗暗抱怨還有很多資料還沒做完，一方面更覺得是時候讓自己開始休息了。於是，在普通人正在爲中考忙得焦頭爛額的時候，緲卻很平靜地站在一旁觀望。

　　緲在安心等待中考。

　　自修課，浩將一張小字條塞到緲正在背誦的自然課本上，緲平靜地讀出了那幾個字，難道你不覺得我有些喜歡你嗎？緲淡淡地笑笑，用書將字條託了回去，漠然地對着表情有些木然的浩搖搖頭。

　　那一節課，緲的眼睛沒有離開過自然課本，但卻始終沒能翻過一頁。

　　緲知道自己是有些喜歡浩的，不然就不會在鏡子前練習偶爾遇見他時的表情，也不會在陽光燦爛的下午，靠着窗，邊想邊微微笑，更不會看見浩的身影便多了幾分踏實，甚至是莫名其妙地有些好心情。

　　身邊的女孩子看見喜歡的人便會臉紅心跳，甚至是語無倫次，變着法子想引起對方的注意。這些緲都不會。與浩聊天時，緲除了面不改色，目光隨意外，仍能做到想的比說的快三分。在場邊看浩打球時，緲也只是有意無意將目光多停留一會兒。甚至有時，緲也會和浩一起毫無拘束地走出校門，然後頭也不回地各自回家——至少緲沒有回頭。

　　說人的感情在深夜是最脆弱的，好象有些道理。這天晚上，緲安靜地流了會眼淚。爲浩，也爲自己。

　　浩，我玩不起的。細細的鋼筆尖溫柔地在紙上劃過。緲停筆想了想，還是把紙條扔進了紙簍。

　　晚自修回家，一個人騎單車。

　　寧靜的小路，暗色的燈光，爽心的涼風，宜人的空氣。。。。。。也許現在的靜謐更適合兩個人吧。

　　其實緲原來是和佳一塊兒走的，但由於緲覺得佳成績太差，初三就一個人走了。緲有些迷信那句古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而且，一個人走，可以有更多的時間想白天沒有解決的問題。

　　今晚有些涼，風很溫和地吹起緲的短髮，路旁的樟樹葉發出低微的沙沙聲。

　　緲忽然覺得有些孤單。

　　是啊，以前可以和佳一起哼着YUKI的歌回家，可以一起走過那段黑黑的路，可以一起停下來在路邊的小攤買羊肉串，順便饒有興趣地注意身旁有沒有擦肩而過的帥哥。。。。。。

　　但那些，似乎已經有些遠遙遠了。

　　緲有些想念佳。。。。。。

　　回到了家，緲打開了電腦，上了線。

　　睦果然在。

　　好啊。

　　哦，好久沒見你了啊，今天怎麼來了啊？

　　恩。。。。。。我有點難過

　　怎麼？成績不好？

　　不是，只是成績好。

　　哦，我有點明白了。緲，你是個聰明的女孩子，知道怎麼處理的，平衡一些吧。很多時候，我們選擇了燦爛的陽光，就必須放棄細雨的滋潤。。。。。。

　　不管大家願不願意，中考還是如期而至。

　　緲幾乎面無表情地寫完了四張卷子，平靜得連自己都感到奇怪，似乎根本沒想到一年的辛苦都是爲了這兩天。

　　緲不知道自己是成熟了，還是已經忘記怎麼去調動自己的情緒了。

　　一切順利，緲如願以償地被A中錄取。在接到通知書的那刻，緲毫無激動可言，很平靜地接受了。

　　浩沒能考上A中，但他很是興奮地吼着：I believe I can fly,I believe I can touch the sky…..

　　接下來，就是親友的祝賀，父母的風光，同學的羨慕，還有，化學老太的驚訝。

　　翻開同學錄，上面幾乎千篇一律地畫着“你真的很棒，我要向你學習。”“我好崇拜你”之類的話。只有佳淡淡地寫了一句：距離雖然很美，但必要的親切或熱情還是需要的。

　　緲一個人站在車水馬龍的街頭，深呼吸。

　　交通燈不停地交替閃耀着，大大小小的車輛忙碌地穿梭着，形形色色的行人神色匆匆地在街道中穿行。十字路口的忙碌讓緲很是驚訝。

　　她似乎忽然發現，除了學校和家，原來外面還有這麼忙碌這麼豐富的一個世界，一個已經快被她遺忘的一個世界，但她自己卻只是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小小的角落埋頭計算着枯燥的函數，抄寫着單調的方程式，編造着空洞的議論文，很是甘心地做着一箇中考的奴隸，毫不懷疑自己行爲的價值，毫不在意地丟棄着除了學習之外一切的快樂。

　　從公園回家時，緲看見了浩，還有，他身邊的一個女孩子。那女孩高高的個兒，有些削瘦的臉，短短的頭髮，看上去很精神，和緲有些像。不同的只是她燦爛的神情，在6月的陽光下，她的笑容很是明亮，也純粹得有些刺眼，卻沒有一絲的曖昧，她似乎很興奮地和浩比畫着什麼，浩安靜地微笑着欣賞着她的神情，滿足的樣子。

　　緲從他們身邊走過，沒有擡頭，直到走了很遠。浩是沒看到我吧，緲對自己說。她不願意去想其它的理由。

　　初夏的陽光照在緲蒼白的皮膚上，街道上不時有騎着單車的男孩女孩快樂地擦身而過。

　　是啊，中考過了，即使一敗塗地的人也應該爲自己的解脫而狂喜，但緲不明白，爲什麼自己連微笑的興趣都沒有。

　　但她知道，不管怎麼樣，她都要往現在腳下的這條路走下去，因爲它通往自己的家，自己的歸宿。。。。。。

　　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