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恩)

　　婕：

　　沒接到你的電話，我在外面，在外面呼吸空氣。空氣很渾濁，但是很自由。嚮往，真的很嚮往。它們那麼快樂，四處飛舞。

　　我現在很累，每天不停的看書，什麼書都看，不願想太多，拼命的吸收着各種知識。真的，我一直沒有發現自己是這樣的聰明，我的英語和電子技術進步很多，但是總有一種說不清楚的感覺，像海底，那麼美，可是不敢觸碰…

　　前幾天天津的天氣不好，下雪，地滑。平白無故地有人摔倒。在教室裏挑窗戶旁邊的座位坐，穿半袖毛衣，有太陽的時候，很暖和，乾燥的陽光灑在身上，我懶懶地對着太陽睡覺。有時候被曬得頭昏眼花，眼前的東西就出現了金色的邊框。很好笑。如墜雲端？收到你的禮物那天，我在馬路上笑個不停，那麼簡單的白襯衣，真的很想馬上抱抱你，我很想你，想和你談談二班的男生和新買的圍巾。我們的過去，太遙遠了。

　　聖誕節時小姨回來過節，帶了好吃的巧克力和漂亮的毛衣。可她們要把舅舅帶走，瑞典，那麼遠，他卻貪圖那裏的安寧。他不會在每週六來我家給我做好吃的東西了，舅媽會一個人去美國，他的離開她根本不加挽留，那小弟呢？人怎麼都那麼自私，我也是一樣，會爲了不同意拉上窗簾和同學爭吵，窗簾環的拉扯聲那麼刺耳，她那驚愕的表情……

　　他很好，我們很好，我知道你一定要問這個。今晚我們去音樂廳聽了一場新年音樂會,那麼美好的音樂。令我想到愛，我想哭。

　　爺爺過世了，在出院的第三個星期日。突然的。我和爸爸回去看望他，他的樣子很好，雖然他們都說情況不好，因爲他已經有四天沒有進食了，但爸爸一直說會好，會過年的。我相信爸爸，我相信。中午他要吃米湯，奶奶做給他，只吃了一點點。下午他又喝了一些，還要爸爸衝芝麻糊給他喝，還要看書。我一直都在迷迷糊糊的睡着一直都知道他們在做什麼。甚至還起來幫爸爸拿爺爺的花鏡。我們哪知道這是迴光返照。我聽到了爸爸在叫“爸爸”，聲音很焦急，猛的醒了，我慌得連褲子都提不上。爺爺不停的喘，可是那樣子曾經出現過，在手術後的第一天，他就是這樣一直張着嘴睡覺，並不可怕。我知道他們在說什麼，可是我根本不願相信。爺爺喘了一兩分鐘，聲音就弱了。每個人都在哭，我不相信。爺爺忽然吐出了一些黑色的水，我以爲是東西卡到，就一直說“沒事，只是卡到，吐出來就好，爺爺吐出來就好”爺爺吐很多水在我手上，我還是覺得他會沒事。可是他靜靜地沒有任何變化。只是五分鐘的時間，就那麼一會兒，他離開我了，我和他還沒怎麼說話呢，他還沒看到我的男朋友呢…在我的面前，消失了。

　　開始一切都很好。雖然發現時已是癌症晚期，每個人都期望他會好起來。可是他就那樣側着身子睡着了，只是這一回不會再醒過來了。

　　一直都很安靜的人。不愛說話。常聽廣播。聽京劇。練毛筆字。看易經。做事條理很清楚。手指那麼長。

　　婕，知道嗎，爺爺的過世讓我更加愛爸爸，更加愛惜自己的生命了。我突然發現身邊親人的離開太過殘忍，我捨不得讓他們傷心。我不想。我買好的護膚霜給爸爸，用好的語氣逼着他用。陪他出去逛街。一路上就那麼挽着他的胳膊。和他說很多，關於我的學校，關於我的他，關於我的想法。很多。我真的很害怕，我竟然希望他永遠都不要離開我。這種想法令我很慌亂。我不再去想什麼死的事情。我天天正點吃飯。多喝水。騎車的時候很小心。我要好好的活着，讓爸爸媽媽不爲我擔心。真的，我發現我更愛他們了。那麼沉的愛。

　　爺爺在手術後，精神不好，一直沉睡。大人們以爲他會離開。每個人心裏都很難受。我看着一直睡着的爺爺一直哭，他的腦袋已經那麼小，託在手裏已經那麼小，他就那樣睡着。沉沉的。晚上再去看他時，人已經穩定了。那時我相信他會好。轉天的中午，因爲手術後的原因，他的情緒很興奮。在加護病房，他快樂的和我說着如何才能在將來的夫妻生活中體會到幸福。我很詫異，和爺爺的溝通實在太少，他從來不問我男朋友的事。從來不。一想到那時我就想哭。他告訴我夫唱婦隨。他問我男朋友有沒有在樓下。其實他一直都關心我，只是他從來沒有表達過。後來藥效過後，他再也沒有和我聊過這些。

　　爺爺有很多書，我挑了一些留着。拿了一個他的剪報本和一本工作手冊。他是化學工程師，那上面的公式我看不明白，那上面還有爺爺的隨筆。他寫着，今天中午遛彎時摔了一跤，晚上感覺已無恙。他還寫着，天氣有變，寫信給珍讓其注意衣服的增減……

　　婕，你知道嗎，這些我從來就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摔跤了，我一年只是看望他幾回而已，太少了。他沒有再給我機會讓我多和他呆着，哪怕只是呆着。

　　“可憐我走不進你的世界，可憐我得不到你的永遠，可憐我心碎了不只千遍，你沒感覺這份愛怎麼給斷了線……”

　　那天看電視，陳冠希唱“sorry,sorry”，媽媽擦地從電視旁走過跟着說“小偉，小偉”，很好笑吧。我卻覺得很特別。不是嗎？

　　婕，已經凌晨3點了。我也要睡了。晚安。我這個綿綿不斷的老東西等你一起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