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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dbao)
楔子
昏暗的燈光有些搖曳，窗子是敞開的，風牽動了屋裏的垂拉燈。
水，一地碎了的玻璃，和兩具肩並肩的冰冷屍體。
(一)
玉佩是生活在海洋裏的一條魚。她是美麗的，有紅色的斑點和長長的彩色尾巴。從小在碧藍的海水裏遨遊，和夥伴們嬉戲，在珊瑚上午睡，在礁石縫隙裏和蟹兒們捉迷藏……。其實，玉佩最喜歡的還是聽海龜伯伯講故事。
海龜伯伯兩三天就會游到海底給魚兒們講故事，講海以外的世界。講海岸上總是停了一艘怎樣的遊艇，講海邊有雪白的沙礫，講有許許多多的人們來了又走了，留下一串串怎樣深淺不一的腳印。玉佩聽得入迷，不停地擺動她婀娜的腰身，轉了個圈兒，閃過一道迷人的紅光。
“海龜伯伯，岸上有魚嗎？”
“有的，只是，他們生活在淡水裏。”
“淡水裏也可以生存嗎？”
“是的，他們和你們不同，到了這裏才無法生存。”海龜和藹地笑。開始有其他魚騷動起來，議論紛紛。
“如果，我去了岸上，會死嗎？”玉佩緊緊地盯住海龜的眼睛。
“不知道孩子，不過，還是不要嘗試的好。”
“爲什麼呢？您說的那裏像天堂，所有的一切都讓我向往。也許我可以適應淡水也不一定啊？”玉佩眼中流露出的是無限的遐思。
“孩子，聽伯伯的忠告吧，那裏很危險。大海里多好，這纔是屬於你的世界。”
玉佩不再多說，轉身遊開去，身後是海龜的嘆息和魚兒們的竊竊私語。
“玉佩！”雪珍珠是她的朋友。急急地跟過來。“你生龜伯伯的氣了？”
“沒。”她放慢了速度：“只是，他的話相互矛盾。”
“也許，外面真的既美麗又危險，就像咱們這的變色食人魚一樣。”
“知道嗎？我遇到過潛海的人類，他們很友善，撫摩我，還讓我坐在他的肩膀上。”玉佩突然停下來，笑意充滿了整個臉。
“真的嗎？人類那麼巨大，不可怕嗎？”雪珍珠睜大了眼睛，吃驚地問。
“一點都不。”玉佩又習慣性的跳起舞來，長尾掃過珍珠的頭。“我會等着，一有機會就到外邊的世界去。”
(二)
寶寶收到了一個“許願瓶”，是廷雷寄來的。廷雷到很遠的地方去讀博士，要去三年。
“寶寶：
見字如面。這裏的生活還好，只是特別的想念你。遠隔重洋，那邊的你還好吧。隨信寄去的還有‘許願瓶’，把你的願望放在裏面，讓它在海里漂流，知道嗎，很靈的，願望會實現，我也會看見。
愛的你：廷雷”寶寶的淚水伴着笑容流下，如果這些真的很靈驗的話，自己該許個什麼樣的願望呢。
一，要廷雷永遠深愛自己。二，要廷雷學有所成。三，要廷雷身體安康。四，要廷雷早日歸來。五，要寶寶和廷雷相守一生。六，…………
哈哈，貪心的寶寶，她簡直有太多的願望想要實現。打開瓶子，裏邊有一張小小的紙籤，紙邊上一排小字寫着：一個瓶子，一個願望。只有一個許願的機會啊，寶寶想了想，小心地在簽上寫下：願廷雷幸福。
懷抱着許願瓶來到海邊，寶寶又用力系了系瓶口的絲帶，希望廷雷看到它時還是完好無缺。把瓶子放到海里，看浪把它一下一下地帶走，寶寶雙手合十，默默地在心裏念，廷雷，你會收到的。
(三)
想離開大海的玉佩天天往海面上游，有時會碰到游泳的人。
“外面真的不危險，我一定要到海岸上去。”滿懷信心的她常常這樣告訴雪珍珠。
“我相信你，如果可以，我也去。”她被她說動了心。只是她知道自己沒有玉佩勇敢，說了不知敢不敢做。
突然有一天，一個漂亮的繫着絲帶的瓶子飄了過來，正在海面上游的玉佩一下激動不已。看啊，機會來了！她奮力地游過去。
那個瓶子離岸不遠，現在又在漲潮，如果順利，她就可隨着它上岸了。終於游到瓶子邊上，一下咬住了那根絲帶，起起浮浮，玉佩完全被瓶子帶動着，心裏還是有些緊張。
“玉佩！！回來！！”
玉佩回過頭，看見雪珍珠在遠處叫。她不能鬆嘴，不能失掉這個機會，於是就看着珍珠的身影漸漸地消失在海平線上。看不見珍珠了，玉佩強忍住了淚水，也許，這將是永別。
看見岸了，玉佩覺得自己幾乎沒有了體力，只是隨瓶子一上一下，看岸時有時無。
(四)
瓶子送入大海已經一個月了，寶寶天天到海邊徘徊。廷雷會收到嗎？或許收不到也無所謂，只要那個願望會實現。
忽然她看見海上有忽隱忽現的光，那是瓶子在夕陽照射下發出來的。寶寶急急地跑過去，拾起來，真的是她的許願瓶，猛然感到心裏空落落的。就在此時，她怔住了，瓶子的絲帶上竟然有一條美麗的小魚，它好象緊緊地和絲帶糾纏在一起，看樣子奄奄一息。多美的魚啊。她嘆。
玉佩在寶寶拿起瓶子的時候鬆了嘴，沒有力氣，也快沒有了呼吸。
寶寶想了想，把瓶子的蓋子打開，盛入了半瓶海水，把玉佩放了進去。
“小魚，先在裏面養身體吧，現在把你送回海洋，你會死的。”她看見瓶裏的玉佩沉到了最底下，已經直不起身子。
玉佩被寶寶放到了自己的小魚缸裏，裏面還有一條魚，他叫龍井。
龍井是淡水魚，看見病泱泱的玉佩，慢慢地遊了過來。
“你怎麼了？”他輕輕地問。玉佩本來就虛，又適應不了這裏的水質和水溫，就更加的消弱。
“你是海魚？！”龍井驚叫：“糟了，主人一定是等她男朋友的信等不到就糊塗了，怎麼可以把你和我放到一起。”
“我會死吧？”玉佩低低地說，眼低淌出淚來。她沒有想到，日思夜盼的生活會是這樣。
“彆着急，會有辦法的。”龍井輕撫着她的頭：“我叫龍井。”
“我叫玉佩。”一股暖意襲來，她堅強地微笑。
(五)
寶寶知道自己是心不在焉的，不然怎麼會把海水魚放進了淡水魚缸。她買了兩個一模一樣的很小的玻璃缸，一個是海水，一個是淡水，並排放在桌子上，從此龍井和玉佩成了鄰居。
玉佩的身體恢復了一些，可以在小小的空間裏遊了。但是她不懂，難道這就是她苦苦追求的生活嗎？白天她和龍井隔着兩層玻璃聊天，龍井總是逗她開心，講笑話，唱好聽的歌。
“知道嗎？海里很大，很大，比這裏大太多倍了。”
“我生下來就在魚缸裏，連爸爸媽媽都沒見過。”龍井有些黯然。
“我一直以爲海的外面是更遼闊的世界，竟然，只有這些。”玉佩整理着自己依舊美麗的長尾，幽幽地說。
“別難過了。有我在。”龍井把臉緊緊地貼着缸壁：“我們做伴。”
“謝謝。”玉佩的臉也紅了，心怎麼會劇烈的跳。“咱們的主人怎麼整天悶悶不樂？”
“她男朋友出國留學了，一個多月都沒有寫信給她。”
“昨天晚上我看見她在哭，很傷心。”
“知道嗎？她爲了讓他去學習，把自己所有的錢都給了他。現在天天就吃饅頭鹹菜。”
“這是爲什麼啊？”
“爲了愛啊，這就是愛情。”
“愛情？”玉佩想了想：“我們魚有嗎？”
“有吧，有情就會有愛的。”龍井圍着缸遊了一圈：“魚也有愛情。”
(六)
寶寶有半年沒有接到廷雷的信了，她不停地寫，不停地到他家打聽他的消息，結果都是一樣的失望。
玉佩和龍井相依爲命，她有時覺得離開大海，說不定就是老天故意安排她和龍井的相遇。他們戀愛了，這種柏拉圖式的愛情讓他們欲罷不能。
“龍井，你不會像廷雷那樣吧？”
“當然……”龍井嘿嘿地笑：“我到想到別的魚缸裏去認識小MM呢，沒機會啊。”
“你！！”玉佩怒目而視着對方：“你再說一次！！”
“呵呵，真生氣了啊。我是開玩笑的。”他突然溫存極了：“我永遠愛你。”
“就算我變成老魚不再漂亮？”
“就算你變成化石。”
“就算我們永遠不能擁抱？”
“怎麼？我們的心一直是相擁的你不知道？”
“就算有一天我回到海里去？”
“那我們必定有一個會失去心的。我寧願那是我。”
“如果我們不是魚該多好……”
“如果是那樣，做像寶寶那樣的人不是更糟？”
他們都會心地笑了。
(七)
兩年又十天，一天傍晚，寶寶收到廷雷的信：
“寶寶：
見字如面。很久沒有寫信了，知道你一定很着急。只是不知從何說起。總是收到你的信，想必你過的還好吧？我的學習還不錯，今年又拿到了獎學金。哦，對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要結婚了，是這裏牧師的女兒。我想也許是原來我們年少輕狂，不懂愛情，以爲感覺好就是真的愛情，其實不是的，愛是現實的，是多方面組成的。……………………”
後面的話寶寶看不清楚了，淚水把上面的字打溼，打散，打亂。她深深地吸氣，然後，竟輕鬆地笑了：“看來我的許願瓶真的靈驗了，我的願望實現了，讓廷雷幸福。”
玉佩氣憤地差點從魚缸裏蹦出來，她胡亂地遊着。
“這個混蛋廷雷，忘恩負義！”
“現在罵什麼都沒用了。遲早會有這樣一天的。”
“看，寶寶怎麼了，魂不守舍的樣子。”
“千萬別出什麼事。”
“龍井！！我們要是人給多好，可以去勸勸她，如今就她一個人，太可憐了。”他們看着寶寶失魂落魄地走出門去，心裏像用刀在割。
昏黃的燈光使得氣氛更加的悲切。
(八)
寶寶出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
玉佩知道她不會回來了，也知道自己和龍井面臨着什麼。幾天沒有吃東西了，玉佩沒精打采地靠在缸壁上。龍井身體強壯些，焦急地迴旋地遊。他過幾分鐘就叫玉佩一次，看她是否還活着。
“你要挺住，說不定會有人來。”龍井提高聲音說。
玉佩發現他總在不停地用身體撞擊缸壁。因爲身體虛弱也顧不上問。玉佩突然很想念雪珍珠，不知她現在好不好，嫁沒嫁人。
睡夢中像地震了一樣，自己的身體隨着水搖盪。驚醒來，發現龍井還在撞着他的缸子，而他的在桌子的裏面，她的在外面，兩個缸子緊緊地挨着，玉佩突然看見自己的缸子從桌邊已經被撞出了一大塊，一個缸腳幾乎要懸空了。
“你在做什麼？”她努力地睜大眼睛。
“玉佩。說實話，我想我們都會死的。”龍井無力地從缸壁上滑下去。
“我知道，沒有吃的，水又在蒸發。”
“我沒做什麼，只想離你近些。”他頹然地說。
“傻瓜，你是餓的吧？思維都混亂了，這樣我們也靠不了太近的。”她悽美地笑。但是能清楚地感覺到已經快看不見龍井了，自己真的不行了。
就在這時，龍井突然順着缸壁的弧度開始向上遊，就像加了助跑一樣，一個挺身，竟然從他的缸裏躍入了玉佩的缸子。玉佩被這突然的衝擊弄得清醒了，她看到他墮入到她的身邊，無力地墜落。
“龍井？！”
“玉佩。”
“這是海水！”
“這是我們的家。”他跌跌撞撞地到她身邊：“我們終於在一起了。”鹹澀的海水使他精神恍惚。
“是……”玉佩用了最後一點力氣幸福地笑了：“知道嗎？我從沒有後悔過。”這就是她所期盼的生活，就像回到大海一樣，她突然看見了爸爸媽媽，夥伴們，珊瑚，海龜伯伯和雪珍珠。
玉佩死了。死在龍井的身邊。龍井慢慢地靠向了她，用頭頂住她的身體，衝向缸壁，巨大的衝撞使本已經懸着的缸子從桌子上驟然下落，在下落的那一剎那，龍井在玉佩的耳邊低喃：“我們就要永遠在一起了。”
昏暗的燈光有些搖曳，窗子是敞開的，風牽動了屋裏的垂拉燈。
水，一地碎了的玻璃，和兩具肩並肩的冰冷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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