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

　　一

　　7：30分。我們準時在人民大學門口集合。今天是週六，公司要去招聘，要去無形的決定將來一些人的命運。因爲已經招聘過幾次，因此，人力資源部門抽調我作爲主力來配合參與此次招聘。所有公司的招聘，在11月、12月都非常頻繁的。11月下旬，北京農展館的招聘專場，據說有30000多研究生來參加了，排了好長的隊伍。

　　出發之前，在家中感慨好長時間：幸好當年沒有上研究生，否則今天還不是一樣，人爲刀芻，我爲魚肉？大學時候一個同學上了研究生後，我在北京請她吃飯，明顯的天之驕子的驕子模樣，好像厚厚的人民幣已經握在手中一樣。但是今年她找工作，抱怨連天，從外企到國企、私企、中小企業到沒有人問津，信心遭受嚴重打擊之後，發狠說，只要找到公司，隨便給一點薪水，就上班。研究生，在招聘會上，更多的研究自己的薪水，忘了市場同樣在研究研究生的價值了。

　　在車上，負責此次招聘的同事說，爲了展示公司良好形象，大家必須面帶微笑；此次招聘中，應聘的人會很多，時間長了，容易疲勞，但是每個人必須保持高度的工作責任心，不要馬虎了事，爲公司選擇人才，關係到公司的長治久安、大局穩定和將來發展。。。。我靠，越來越象16大的報告了。我就睡覺了。

　　下車之前，負責人說，怎麼樣，此次招聘的重點明白沒有？明白了，我們一起說。

　　那請永昌同志給大家簡單的複述一下。我囁噓着，張不開嘴。看看邊上的同事，我說：爲了保證永久的笑臉，是不是給每個人發一個膠帶紙，將自己的笑容展現到完美程度，然後粘起來，保證效果很好。車中的人鬨堂大笑。我的尷尬問題就結束了。

　　那天，我們招聘小組，是從北京展覽館的後門進去的，而那些應聘者則是從正門堂而皇之的進來的。這個很有意思，因爲決定很多人命運的人，往往不是正大光明的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的。

　　二

　　我們一行四個人組成一個小組。這個小組，是一隻無形的手，可以不經意的決定某些人在某一段甚至是一生的命運。

　　到達北京展覽館之後，我第一件事情，就是仔細的觀察我們的競爭對手有沒有參與此次招聘，非常可喜的是：沒有。

　　在鴿籠一樣的鴿子間，我們有兩張桌子，四把椅子和一些公司的招貼畫，當然，還有幾個打着領帶或正裝的男女，這就是道具。

　　那天，我覺得自己的領帶很寬，總是不舒服。早上起得很早，沒有吃早飯，熱屁股對着冷板凳，要有多彆扭有多彆扭。坐下之後，我就對人力資源部門的同事強烈建議：作爲補償，回去給我們每個人發一跟領帶。人力資源的小楊笑着說，好呀，將來拉你出來招聘也方便，扯着領帶就拽出來了。大笑。

　　三

　　我第一個面試者是人民大學的MBA，曾經有過三年的從業經驗。

　　面帶微笑，我說：你好，歡迎您應聘我們公司的相關崗位。

　　MBA：你們的薪水怎樣？

　　ME：你打算應聘那份工作呢？

　　MBA：你覺得我應該應聘那份工作？

　　ME：這個由你決定，目前我們的崗位空缺是在招貼畫上的這些，當然，您這種情況可以特殊考慮的。

　　MBA：(笑着說)那就人力資源吧。

　　什麼叫那就人力資源？我覺得這個哥們暴露兩個問題：1、對自己的將來沒有一個準確的定位，很隨便在語氣中流露出來，根據公司管理規定第七條第25小條規定，屬於不易管理之列或者是大大咧咧之列，將來會有損公司形象的嫌疑。而且，這種笑眯眯的態勢，一看就是將來可以做大爺的，我可不敢給公司的兄弟們再找來一個大爺，勞民不說，主要是浪費公司資源，影響我們年終分紅。2、或者根本看不起我們公司，看現在擺攤的人少，到我這邊來溜溜，弄個開門紅也是有可能的。這種人更不敢要，而且主要的是也要不來。爲了避免浪費時間，我決定拋開這個哥們。

　　ME：談談你對人力資源的理解吧。

　　MBA開始爲我上課。我的肚子本來餓的呱呱叫，這倒好，雪上加霜。雖然我壓根什麼都沒有聽，但是仍然用手扒拉着自己的臉皮，儘量擠出一絲微笑。良好的開頭是成功的一半，在招聘之前，我堅信這一點。現在，呵呵，打死我也不相信了。

　　15分鐘之後，我看到周圍站滿了應聘者。MBA口水幾次飛濺到我的臉上，我忍住了。

　　ME：您對工作地點有什麼要求麼？

　　MBA：北京，必須是北京。

　　ME：薪水呢？

　　MBA：10000以上，可以面談。

　　ME：好的，如果您方便的話，請把您的這份簡歷留下。一週之內，如果有結果的話，我們會通知您，好麼？

　　MBA：原來說了半天，還是沒有結果？兄弟，你剛纔早點跟我說呀，浪費我半天的表情和口水。不過我還是給你一份簡歷，多一份簡歷，多一條路麼！

　　MBA伸長手臂，拿起已經放在在我手中的簡歷，麻利的在上面寫下自己的薪水需求、最新的聯繫方式。我看見MBA的粗糙的骨節和手指上沒有收割乾淨的蠶皮，我明白了，仔細的端詳MBA的臉，體力勞動多、室內勞動少造成的皺紋明顯的流露在臉上，更加驗證我的推測。

　　MBA給我簡歷，擠出人堆，我聽見人堆後邊傳來話語：昨天晚上背誦一個晚上，今天的效果真不錯。然後是細細的笑聲，我將他的簡歷扔進垃圾堆中。

　　我的印象中，好像見過這樣的人，在人大附近兜售假簡歷、文憑什麼的。如果你東張西望，就會有人圍上來：先生，要文憑麼？北大、清華、人大的隨你選..這個人，似乎就曾經圍我一次。呵呵，我是那種沒有簡歷的人麼？

　　四

　　第二個遞簡歷的是個真正的研究生。材料專業的，這個與IT毫不相關，我左右爲難，因爲這個學生太實在了。

　　ME：大學時候做過什麼具體的項目麼？

　　材料：跟着導師做個材料前沿技術分析和跟蹤，我們的部分技術已經在一汽得到成功應用。

　　我靠，你爲什麼不去一汽呢？真是的，將來買車還有補助。

　　ME：您應聘的這個崗位，我們公司要求是具有計算機專業背景，有一定的項目工作經驗。作爲非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你覺得相對於他們，你的競爭優勢在哪裏呢？

　　材料：我是研究生，我想你也知道研究生相對於本科生的優勢，在於我們的動手能力強，思維能力強，還有….材料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半天沒有說出什麼來。

　　ME：對工作地點有要求麼？

　　材料：儘量在北京吧。

　　我仔細看材料的簡歷，籍貫是貴州某個小地方的。

　　ME：薪水的期望值是多少呢？

　　材料：5000以上吧。

　　ME：對自己的將來工作有什麼規劃麼？

　　材料：從事幾年的底層工作，逐步進入管理層。

　　問題回答的實在，簡潔明瞭，目的很清晰。

　　好的，方便的話，留下您的簡歷，有結果我們一週內通知你。

　　我將材料的簡歷放在剛纔那個MBA的邊上：對自己的能力不能正確評估、對整個就業形勢不能正確判斷、對每個問題的價值取向不能準確分析的的研究生，比MBA實在，但是與我們公司企業理念和需求很大出入。而且，薪水要的也比較高。在此之前的幾次招聘中，研究生要求的薪水基本在4000左右，即便是計算機專業的研究生，也不過是5000。

　　女要嫁對郎，男要入對行，千古明訓。我想，這個研究生在這一點還是很明智的。

　　五

　　然後是一直在那羣渴望的眼睛中挑挑選選公司和自己都合意的簡歷。

　　有些人的意圖太明顯，只是爲了一個北京戶口；有的是爲了拿到高工資；有的乾脆說了，如果我到貴公司工作一段時間，感覺不適應，我就跳槽；有的條件很好，加了很多的附加條件….我昏頭轉向的在這羣人中間打點，陪着笑臉。

　　一直到下午2：49我們才決定小楊去大會組委會領取我們今天的午餐。

　　清華一個機械電子工程的研究生爲了留在北京，申請我們此次招聘招貼畫上的市場專員的職位，讓我大吃一驚。

　　市場專員，在我們的定義中，是公司底層的工作人員，只要是拉小車、發資料、布展具、送禮品等繁瑣的工作，即便是小學畢業也能做得很好。

　　清華研究生給我很多的見解，關於這份工作。這些見解超出我的意料，原來有些旁枝末節的小事，只要渲染得當，也是非常有說服力、鼓動力和感染力的。可惜，我們公司不敢用這樣的哥們，怕將來被中關村管委會指着脊樑骨罵：糟蹋國家知識分子呀！！說不定，還要罰款，說我們公司埋沒人才。

　　簡歷，我收下了。答覆，我想是沒有的。

　　讓我吃驚的是我們的競爭對手也有一些工作人員，乘着假日來投送簡歷，不知道是試探我們虛實，還是真的想水向高處流。我含糊的在薪水上打了幾個馬虎眼，讓他們等通知。在簡歷上，我建議我們同區域的同事，對這些投簡歷的競爭對手做一個詳盡的調查。

　　寧可錯殺千人，不能漏掉一個，否則，後患無窮。我該出手就出手。

　　期間，我出去上洗手間，發現北京展覽館前面的廣場上人山人海，莫由的覺得膝蓋發軟。

　　太陽光貼在四周的建築和樹木上，奕奕的宣泄自己的光輝。我在他的光芒中冰涼的行走。

　　六

　　下午3：13，我開始吃午飯。

　　透過我們招貼畫的縫隙，我看到一箇中年人在招貼畫前面站了好長時間。

　　等到我吃完，坐到我的座位上。他走過來問我：這個高級客戶經理對年齡有限制麼？

　　Me：對於一些有行業背景關係的，我們可以特殊考慮。

　　中年人：什麼是行業背景關係？

　　Me：對IT發展現狀比較瞭解，對我們公司現在銷售的產品有清晰的市場認識，並且在我們的目標市場有深厚的客戶關係背景，能夠利用現有資源，產生良好銷售的。

　　中年人：我要是那樣，我自己開公司了。

　　ME：呵呵，我要是那樣，肯定不開公司。這個，我想你要是做這一行的，肯定比我清楚。現在IT經濟整體下滑，許多老總都拆了自己的公司，自己先投奔到一些大公司下面，積蓄力量，東山再起呢。

　　中年人：我以前是做通訊市場的，這個，你能看看我得簡歷麼？

　　我拿過他得簡歷，呵呵，是河北某公司總經理。

　　ME：從你得簡歷看，您的管理經驗肯定非常豐富。通訊行業現在很賺錢的，怎麼想起來轉行呢？

　　中年人：一行有一行的痛苦，不容易賺哪。現在，搞通訊產品的，利潤下滑的利害，沒有辦法。剛纔看到你這個客戶經理，主要是在北京的，我的家在北京，正好能回來。我已經45了，應該回來照看家小了。

　　M E：但是，我們這種客戶經理，可能也會根據工作需要，不定期的駐外的。

　　中年人沉思一會：沒有問題，我想應該可以的。

　　ME：你走了以後，你手下的公司和那些員工怎麼辦呢？

　　中年人：這也是我一直痛苦的地方。積蓄力量，東山再起唄。在生存和發展面前，生存是第一位的，發展是建立在生存基礎上的。

　　我無語。收下他的簡歷，孤單的放到一個另一邊。

　　七

　　終於結束了。

　　組委會開始催促大廳中的所有人員利場。

　　我仔細的清點自己的簡歷：98份研究生，87份本科生；4個博士。

　　拎着沉甸甸的簡歷，我們從後門出了北京展覽館。我們是間接決定某些人命運的人，所以我們不敢從前面的大門堂而皇之的出去。在車上，沒有人開玩笑，或許是疲憊了，也許不是…。

　　晚上，我做夢，自己拿着簡歷，在陌生的面孔面前，祈求/哀求/苛求一份工作。

　　媳婦第二天早上說：你昨天晚上做夢喊什麼：你要考研究生？

　　我瞪大眼睛。

　　陽光從窗臺上密密麻麻的穿透到房間中。

　　今天是週末，可以好好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