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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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色玫瑰
 

  (阿涼.吳)

  秋天,果實成熟的季節。

  譚香幸福地撫摸着攤在牀上的潔白的婚紗,明天她就要嫁給啓明瞭。花瓶裏插着一束譚香自己親手扎制的捧花,大朵的紅色和白色的玫瑰。媽媽說,她比那束玫瑰花還美。從相識到相戀,再到今天——結婚的前一天,已經整整兩年三個月零七天,譚香終於要嫁給啓明瞭。

  啓明是個看上去有點木的人,每天除了公司和家,基本上不去其他的地方。啓明經常加班,有時候深夜纔回家。可是不論他是否加班,他都會在譚香睡前給她打一個電話。譚香接到啓明的電話之後,就會抱着泰迪熊微笑着睡着,彷彿泰迪熊就是啓明。女人在戀愛的時候是很容易滿足的,也許僅僅就是這樣一個睡前電話,都會覺得很幸福。

  婚禮當天,興奮地一夜未睡的譚香臉色蒼白,可是臉上的幸福模樣讓誰也看不出她一夜未眠。

  迎親的車開到樓下,譚香坐在鋪着紅色牀單的大牀中央,一顆心在胸口裏撲通撲通地跳着好像要跳出來似的。姐妹們擋在門口百般刁難迎親的啓明,啓明傻傻地笑,任她們胡鬧。坐在牀上的譚香幾次想衝出房間替啓明解圍,可是媽媽按着譚香的腿說,讓她們鬧吧,你現在出去了,以後在婆家要受氣的。

  啓明終於把譚香接上了禮車。啓明緊緊地抓着譚香的手,視線一直停留在車窗外面。譚香的緊張地手心開始冒汗,她一直看着啓明的側臉,希望啓明能回過頭來看她一眼,可是啓明一直沒有。啓明的手心也開始冒汗。

  兩個人相識六年多,或許所有的矜持和激情都已經燃燒乾淨了,可是坐在禮車上的兩個人卻都緊張得要命。

  一直到深夜,鬧洞房的朋友們才散去。婆婆微笑着把房門關嚴,退了出去。被折騰得面目全非的兩個人都已經疲憊不堪,可是譚香心裏卻依然期待有一個完美的洞房花燭夜。雖然兩個人在結婚前已經有過夫妻之實,可是譚香依然期待着。

  讓譚香有點失望的是啓明居然不行。或許是太疲憊了吧,譚香這麼想。

  真正的婚姻生活並不是想象中的樣子,每天柴米油鹽已經讓兩個人失去了浪漫的興趣和時間。啓明仍然經常加班,如果回來比較晚,啓明會提前給譚香打電話讓她自己先睡。

  譚香對自己的婚姻有點失望,可是媽媽和一些結了婚的女友告訴她,婚姻是這樣的,需要在平淡中創造和等待激情。可是,啓明在她面前根本沒有多餘的話,在家的時候除了做點家務就是看新聞和體育節目,要麼就是躲在房間裏上網找資料。譚香覺得自己根本沒辦法和啓明溝通,畢竟她只是高中畢業之後在一家小工廠工作的辦公室文員,而啓明是大學畢業的計算機碩士生。她根本看不懂啓明電腦裏的那些成串的源代碼,啓明對她所知道的那些三姑六婆的事情也不感興趣。

  結婚一年後譚香決定生一個孩子,或許孩子可以使兩個人之間的距離拉近。對於譚香想生孩子的想法,啓明沒有任何意見。只是,啓明加班的時候越來越多。

  譚香懷孕五個月,挺着隆起的肚子幻想着寶寶的樣子,還有啓明帶着他們母子一家三口幸福的生活,感覺自己的幸福生活真的不遠了。

  星期天譚香一個人挺着肚子去購物,她要給寶寶買幾件過冬的衣服,孩子出生的時候正好是冬天。

  一個男人攙着已經懷孕的妻子在看嬰兒牀,一位父親抱着一歲多的女兒在買毛毛熊。啓明又加班,一家公司的程序出了問題,啓明作爲程序的設計者必須去處理。

  譚香買了一些寶寶用的奶瓶和玩具,馬路反射的陽光照得譚香有點頭暈。譚香拎着兩個打大的購物袋,走進一家冷氣十足的咖啡店。

  身邊的每一個親人都很期待寶寶的出生,家裏的櫃子裏堆滿了親戚朋友送來的寶寶玩具、寶寶衣服、寶寶紙尿褲。上個星期譚香去醫院做了超聲波,醫生告訴她,她肚子裏的是一個女嬰。譚香喜歡女孩子,小時候家裏很窮,媽媽沒有多餘的錢給她漂亮的衣服,她現在有機會把自己的女兒打扮得像公主一樣了。譚香覺得很幸福,她認爲女人最幸福的時刻就是懷孕的時候。即使身體開始變得臃腫,身上穿的是一件類似睡衣的寬大的孕婦裝,走在人羣裏她都把頭儘量仰起來,讓所有人看到她臉上幸福的笑容。

  譚香一邊想象着女兒可愛的模樣,一邊喝着手上特意要的冰牛奶。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扶着長頭髮的女人從對面的嬰兒商店走出來,看那女人的樣子,譚香猜想她已經懷孕八個月了。又是一對幸福的準父母。譚香微笑着擡起視線看那女人身邊的男人,突然,譚香的笑容變得僵硬。手上的玻璃杯滑落,杯子掉在桌子上,杯子裏的牛奶從桌子上流到譚香的裙子上,從膝蓋順着小腿流淌。那個男人是啓明。他沒有加班,他在陪一個女人買嬰兒用品。譚香看着啓明扶着那個女人消失在潮水般擁擠的人羣中,她終於能肯定她沒有看錯,那就是她的丈夫啓明。

  譚香僵硬着身體回到家裏,坐在沙發上直到天黑。啓明打開房門的時候房間裏一片漆黑,他打開燈,譚香坐在沙發上已經不知道有多久了。她的眼睛看着窗外,一動不動的。

  啓明坐在譚香身邊,看清楚她的臉上掛着已經乾涸的淚痕,眼球佈滿血絲。譚香轉過頭看啓明,他不知道她怎麼了,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我看見你了,下午在嬰兒商店門口。

  啓明突然知道爲什麼她一個人坐在黑暗裏哭了。他低着頭。

  譚香突然站起身來,把桌子上的杯子掃到地上,杯子的碎片飛起來劃破了啓明的臉和她自己的小腿。一滴血從啓明的臉上滑落,可是他仍舊一臉沉默。譚香的臉上重新佈滿淚水,她不停的摔東西,她把客廳裏所有的東西都摔在地上。她把掛在牆上的結婚照抓下來扔在地上,用腳使勁地踩。她跑進廚房,拿出東西跑出來摔在啓明的身上,然後再跑進去拿。啓明的身上已經被油鹽醬醋浸溼,發出難聞的味道。臉上的傷口也許粘上了鹽,開始劇烈的抽搐着疼痛,但是他忍耐着。

  他知道是他對不起譚香,所以他必須忍受。嚴君是他大學的同學,兩個人在大學的時候已經開始戀愛,可是啓明的父母不同意。他們已經看準了譚香是最好的媳婦人選,並且跟譚香的父母也是多年的好友。啓明無法違背父母的安排和命令,他不得不放棄嚴君,然後跟譚香結婚。可是他和嚴君太相愛,所以纔在婚後仍然保持着關係。嚴君懷孕的時候,啓明和譚香結婚只不過三個月。當譚香告訴他她也懷孕的時候,啓明不知道自己該喜還是該悲。他的兩個女人都懷孕了,但是他只能照顧一個。最後他選擇了照顧父母早逝的嚴君,所以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謊稱加班。

  譚香把家裏能摔的東西都摔了,再也沒有可摔的了。譚香從地上揀起一把水果刀,刀就要插在她自己的肚子上的時候,啓明抓住了譚香緊緊握着水果刀的手。不要傷害孩子,她沒有錯。她是沒有錯,但是她來得不是時候。譚香使勁想擺脫啓明的手,再次將刀插進自己的肚子,可是她已經沒有了力氣。啓明求譚香,求你,不要傷害孩子,就算我離開你,我也會照顧孩子的,就算我們之間沒有感情,可是我仍然是孩子的父親。

  譚香不再掙扎,不再想用水果刀扎自己的肚子。她跌坐在沙發上,突然放聲大笑。啓明站在門口不知所措,然後譚香把啓明推出了家門。

  三天後,啓明回到家裏。譚香躺在牀上睡着,可是她的大肚子沒有了。她把孩子打掉了,一個已經成形的女孩。啓明一把拉起牀上的譚香,你這個女人,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的把孩子打掉了,你怎麼可以。虛弱的譚香被啓明瘋狂地搖晃着,頭髮散亂,幾乎要昏厥過去。啓明放開譚香,滑坐在地板上,仍舊用手拍打着地板嘴裏喊着,你怎麼可以。譚香面無表情的看着面前這個自己愛了近四年的男人,這個男人打破了她所有關於幸福生活的幻想。譚香冷笑着說,孩子是我的,我有權利讓她不遭受任何不幸,你哭吧,我會讓你痛苦一輩子。

  譚香離開了啓明,一個人。她去了南方一個沿海的城市,她去了夜總會做了小姐。她沒有高學歷,她沒有其他謀生的手段。她想讓啓明痛苦,她每週給啓明寫一封信,告訴他她在外面做了什麼。她告訴他一個吝嗇的客人出價太低,沒有小姐願意跟他出場,可是她去了。她告訴他兩個外地民工在她下班的路上攔住了她,她跟着他們去了他們住的簡易的工棚,她只收了他們五十塊錢就跟他們幹了。她告訴他一個六十多歲的老頭來他們的夜總會要小姐,沒有一個姑娘願意去接待,她去了,最後她渾身是傷的在宿舍裏躺了兩個星期,原來那老頭是一個變態的,所有的小姐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沒有人告訴她。她還告訴他一次警察臨檢,她被抓了進去,幾乎交出了她身上所有的錢才被放出來,然後她一無所有。她告訴他,她在給他寫信的時候能想象出他痛苦的子,然後她就會覺得很快樂。

  譚香離開家一年,她給啓明寫了近一百封信。啓明每收到一封信看過之後都會痛哭一場,他想去把譚香找回來,可是她從來不在信封上寫她的地址。她不給他打電話,也不給她的父母打電話,岳母因爲女兒無故失蹤差點報警,她以爲啓明殺了自己的女兒。

  一年半之後,譚香被一個一同工作的四川小姐送回了家。譚香感染了很嚴重的性病,幾個客人被她傳染了,夜總會把她趕了出來,其他夜總會也不要她。她花光了自己所有的錢治病,可是沒有起色,病毒讓她的身體開始腐爛,從一點點到一塊塊的。

  啓明看着臉色蒼白身體消瘦的譚香,眼睛卻再也沒有眼淚。她畢竟還是回來了,回來就好。

  啓明每天幫譚香上藥換藥,他給她做可口的飯菜,可是譚香對他不理不睬,有時候將飯菜掃落到地上。她說,她現在的樣子都是他害的,她要讓他後悔,要讓他痛苦一輩子。

  面對一天比一天消瘦和蒼白的譚香,啓明什麼都不說。已經沒有說什麼的必要,這似乎是他應該承受的。譚香曾經是一個玫瑰一般嬌豔美麗的女孩,現在像一塊退了色的劣質印花布。他不是一個果斷的男人,因爲他的優柔寡斷,所以他跟一個不愛的女人結了婚,所以他沒辦法放棄愛的女人,所以他讓兩個女人對他失望。現在,譚香或許活不久了,嚴君在生下一個女孩之後因爲他不肯跟她結婚而帶着孩子遠走加拿大。每一個人都要爲自己在這個世界上活着而承受一些痛苦,他在痛苦中贖罪。

  半年後,譚香死了。醫生說譚香感染的不是普通的性病,而是愛滋。她原來治病的醫院檢查時是窗口期,所以當作一般性病處理了。

  啓明辦了譚香的後事之後消失不見,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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