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昌)

　　無序的糾纏，沒有規則的行走

　　枝頭肆意的侮辱天空的眼睛

　　葉子沒有休息的夜晚

　　你和泥土下生生不息的碳水化合物

　　聯袂

　　培育一棵醜陋的樹，枝椏叢生

　　生者爲了什麼，爲了什麼

　　光着身體

　　掛在秋天的手掌中

　　3月的河流，打開枯敗的乳房

　　陽光渡水而上，收買

　　赤裸的風情，田野慢慢被挑開腸肚

　　彎彎曲曲的泄漏

　　草根與莊稼之間的祕密

　　爲了什麼，你一直沒有說

　　在河流的另一個背面

　　魚兒已經學會在水中游泳

　　划動秀麗的鰭，划動結冰之前的瘋狂

　　躲避課桌飢餓的嘴巴

　　被風摘走，硝偃於3月灰冷的枝頭

　　爲什麼，爲了什麼

　　稻穀天真的簇擁在倉囤中

　　爲稀薄的空氣嘖嘖不休，老鼠蠢蠢欲動

　　一切的因果

　　似乎很早就已經註定

　　2001.3

　　清明，在樓下楊柳青綠的催引下，姍姍而來。每年的這個時候，總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憂鬱，因爲中學時候的一個老師。

　　老師畢業於某著名的師範類院校，中文專業。每年春節回家，和中學的同學聚會，總有女同學說中學時候她們暗戀着老師，可是，他就是走得太早了。唏噓後，是長長的沉默，老師成了我們所有人共同的痛。迄今，我們還銘記一些事情，關乎老師。

　　中學時候，因爲經常在一些中學生的刊物上發表一些豆腐塊，我很受老師的器重，時常從老師那裏那一些他訂閱的書刊回家看，然後與老師交流一些認識，對人、事、社會和文字。

　　初二下學期清明節前，參加一個全國的文學競賽，經常和老師一起挖掘素材，對老師有更深入的瞭解。老師畢業那年，是可以留留校的，而且他女朋友的父親就是他所在中文系的院長，已經安排好他留校任教的一切事宜了。但是，老師選擇了回來，回到生他、養他的小城市。他對女朋友說：2年之後，一定會去，回到她的身邊。他要爲培養他的學校儘自己的一點力量，在這裏挖掘一些人才，爲自己的家鄉做一點事情。而且，他說，對於喜歡文字的人來說，沒有深刻的社會、生活閱歷，永遠無法營造屬於自己的文字天空的。

　　那段時間，老師很憂鬱，或許因爲感情。離開大學得我們，有多少真正的留住了大學的愛情？但是給我們上課的時候，我們永遠感受不到他的惶惑，他永遠是充滿激情、精神飽滿，給我們講述岳飛的《滿江紅》的時候，聲嘶力竭，涕淚俱下；讀《荷塘月色》、《故都的秋》，脣齒間彌散着淡淡的惆悵，細密的部署一方情感的天空。下了課，他夾起課件，匆匆的離開教室，不像以前，留下來和我們一起討論一些文字、生活上的問題。

　　參賽前，定稿子前一天是週末，天空下着雨，細密的小雨。我從家中撐着傘去學校，希望能夠在定稿前，落實一些具體的細節。老師不在宿舍，隔壁的老師說他可能去教學樓了。果然，老師在教學樓，趴在自己迎窗的辦公桌上寫着什麼。我收了傘，輕輕的敲了敲門，告知老師我是永昌，希望他能將我參賽稿子中的一些細節落實一下。辦公室內停滯了30秒鐘，我看到老師蒼白着臉，拉開門。進門時，我看到一團白色的紙團從老師的手中飛入牆角的垃圾桶。

　　老師辦公桌上壓着一塊玻璃，玻璃下是他和女朋友的照片，還有我們班春遊時候，和他一起的照片，分列兩邊。雨停之前，我們敲定了一些文字中的細節，老師顯得很高興，請我在食堂吃了一頓餃子。臉上，沒有開門時候的蒼白。

　　第二天，我在課間的時候，和班長一起幫着保潔師傅打掃辦公室。所有的老師，都去草場了，辦公室很安靜。我是故意要和班長來一起來打掃衛生的。果然，在昨天的那個紙簍中，我們發現了一個讓我們目瞪口呆的物件：23個裹的緊緊的紙團，攤開每一個紙團，頁眉上都寫着五個字：辭職申請書。一天，整個年級都知道老師要走了。

　　清明節前一天，參賽的結果出來了，我的作文獲獎。老師欣喜如狂的拿着獲獎證書，從辦公室一路狂奔到我們班教室，將正在上課的數學老師善意的趕了出去，給全班同學朗誦獲獎證書，聲情並茂，而我分明看到有一串晶瑩的淚滴從他的鼻翼邊滑下。第二天，校長將證書貼在學校的公告欄上。我則將學校獎勵我的一支派克鋼筆送給了老師，我想就算是一種紀念吧，但是我沒有說出來。老師則回贈了一本小說，他自己的小說，看到序言，我才知道老師是我們省作家協會的一員。

　　老師沒有走，他的女朋友來了。他女朋友來的那年我上了高一，他不再給我上語文課了。他依然要從初一的新學生帶起，到初三，然後再循環。高中部也是這樣的。

　　高二下學期，我們辦主任生病了，需要調養兩個月，學校考慮再三，讓老師作爲不給我們帶課的辦主任。那個時候，是組織會考的關鍵時期，各門功課都壓得很緊。物理老師根據學校的安排，確定幾個學生參加市裏的物理競賽。老師與物理老師溝通後知道，此次競賽是沒有名額限制的，就鼓勵物理老師將我們全班的同學都報名了。兩週的時間內，我們班的同學學習物理的積極性很高，經常爲一兩個問題爭執到半夜，甚至到學校的試驗中心親自動手做實驗，確定正確的結果。

　　考試那天，我們學校用班車將我們送到市裏，然後班車就回去了。考完試，已經是正午，老師已經在一個飯店點好了飯菜，等我們狼吞虎嚥之後，老師變戲法的那初一沓電影票說，今天我們看電影，好好的放鬆一下，回去好好的備戰會考。

　　那天的電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

　　回去之後的第三天，班長在班務會上說：那天回的車票錢、那天的吃飯錢、那天的電影票全部是老師自己掏腰包的，花了他半個月的工資，前天晚上，師母在家中爲此和老師吵了半天呢。學校，只是按照幾個人的標準，發了錢，就什麼都不管了，還說老師這樣子會影響會考的等等。我們義憤填膺，羣情激昂，打算找學校給一個說法的時候，老師走進了辦公室，教室一下子安靜下來。老師什麼都沒有說，在黑板上寫下兩個字：會考。

　　我們沒有找學校，在班長的帶頭下，我們湊錢給老師，很快就湊了很多錢。會考前一個月，師母在一次晚自習上爲我們端來了一份米湯和一些點心，勸着我們吃了下去。我們的自習，沒有人通知，自動延長了一個小時。免費的夜宵一直堅持到我們會考前夕。會考成績出來後，我們班全部通過，85以上的人都是優秀。

　　老師後來在總結會上說，師母每天晚上作夜宵，累的掛了幾瓶水，還堅持呢。輕描淡寫的，老師就將我們兩個月的生活、學習作了總結。那次，我們照了照片，和師母一起，在燦爛的夕陽中，背景是高高的學校的圍牆。

　　師母后來說，他們家吃了一個多月的鹹菜和米湯、煎餅。這對體質較弱的老師是一個很嚴峻的考驗，但是他堅持住了。

　　老師走的那天，很平常。

　　拿着課本，老師走到課桌前，在黑板上寫了幾個字，突然摔倒在地，巨大的聲響讓他的學生面面相覷，發了半天呆，才急忙的擡起來，送去校醫院，然後轉院，但是遲了。

　　腦溢血，帶走我們的老師。

　　清明前一天，全校給老師送行。風捲起白紙，在空中蕭索的飄舞。老師所在班級的班長，執意要抱着老師的遺像、他們的學生要站在全校的中央，爲老師送行。

　　校長的每一句帶着顫音的發言，都引來臺下的一片哭聲。

　　老師，是因爲操勞過度，才匆匆的離我們而去的。那

　　我是後來聽回到母校作教的中學同學說這些事情的。斯時，我已經在遠方的大學了，接到這個電話，我就哭了。

　　假期回來，母親給我一份綠色的證書，那是省作家協會的證書和一支鋼筆。母親說，是師母在清明節那天送過來的。清明節前，老師已經預感到自己不行了，希望能將那個證書和鋼筆給我做個紀念。母親繼續說：那年的清明，中學去烈士陵園掃墓，沒有想到他生前帶着的那個班的孩子全部在排隊給烈士上花圈的時候，在肩膀上纏上了黑布

　　嗚呼，老師不在，青天依舊。那年，早早的回了學校，害怕看到中學時候的同學和老師，害怕說起老師。

　　鋼筆，珍藏在我的書桌內。證書，則端正的放在我的書桌上，是一段銘言，一雙眼睛。

　　每年清明的時候，都要寫一些文字，懷念老師，懷念我不該忘記的人。

　　春節回家的時候，看到學校的公告欄上列了一些學校歷年來的風雲人物，我居然和老師比肩。那是假期，我還是在晚上找到了喝的醉醺醺得校長，讓他把我的名字去掉。我知道，我是永遠無法和老師比肩的。在我的心中，很少有人能夠。

　　也經常在深深的夜中，回到那個狹小的校園，在高高的教學樓間徘徊。醒來，眼邊有淚。

　　槐樹很老了，把教室當作柺杖

　　一羣無知的孩子，嘰嘰喳喳

　　在枝葉間壘就精美的巢穴

　　然後，鳥兒一起四散

　　沒有帶走一片槐葉

　　月亮的影子，和童年一起躲藏

　　吳剛，還在砍伐那株槐樹

　　教室的呻吟，沿着

　　長長的月光，滲透日子而來

　　蹲坐在水泥中央，天空開始

　　茫然失措

　　課桌飢餓的嘴巴，張開

　　如母親的懷抱

　　槐花的香氣彌散每一個涼意四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