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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紙上的宰割
 

  (冷漠)

  我閱讀,長時間地閱讀,在課室,牀上,或者廁所。在課室是因爲別無選擇,在牀上和廁所則純然因爲那種私人空間,絕對的獨處和隔絕,是任何人無法堂而遑之闖入的角落。儘管我對閱讀與排泄之間若有若無的曖昧關係一無所知,但是我依然習慣在入廁前找上一本書,隨便什麼書。

  我的牀頭是經年累月地堆積着一些書,就放在枕邊,準備着隨時翻閱,一本詩集一本散文一本小說是不可缺乏的。另外是聖經,哪怕我從不會去沾邊兒,但我就扔在那兒,我找不到其他地方適合去擱置這本書。如果牀是生活與夢境的無涯,書就是一個個島嶼。

  其實我們往往是在失敗之中頹然倒進閱讀裏,然後以勝利的姿態走出來。閱讀就是把自己拋進書本里任由文字宰割,或憤然,或陶醉,或拍案驚奇,或大呼噁心。然而我在閱讀中是的而且確地被宰割了,無論宰割的方式是凌遲,是砍頭,是五馬分屍,又或者溫柔的一刀。因爲現實中的空洞,無力,缺乏,於是我們妄圖攀着精神之索上爬,在兵敗山倒的潰然崩散中倒入閱讀,再出來時已被改造過,我們是浴血苦戰出來的英雄。

  被一本本書塗塗抹抹,這是從書堆中長大的我的履歷表。記得有個作家質疑自己寫作時說,她的所思所想努力筆耕就那麼被幾塊錢奪去了,她的精神就那麼被出賣了。讀者同樣只要花幾塊錢就能把她畢生的精華吸吮盡,而且過目即忘,那麼寫作又是爲了什麼。這是大若意思,不是原文。姑不去討論所有的職業都無非是出賣自己去獲取生活所需,但寫作者的寫作是絕對不是讓讀者過目即忘的。

  有時和朋友聊天,順手拈來便是一些生活的小哲理,侃侃而談後只覺萬分熟悉,但從前分明沒曾說過。那麼我便知道那統統是某年某月某本書的某句話了,閱讀給我的思想竟如毒素,潛入體內,不知不覺就被戕害了。有些毒是一潛入體內便即一發不可抑止的,有些卻是隱忍一生,流進血管裏與我不可分割,它不發作我便至死不知道我的思維曾爲它而彎曲過。

  我閱讀,無聊時閱讀,不如意時閱讀,迷惘時閱讀,求知慾旺盛時閱讀,彷佛閱讀後就能理直氣壯把現實中的種種斥之爲塵世間貪嗔癡愛,可笑復可悲。閱讀是要運用上遁入一詞的,在意淫中的一個豁然開朗廣闊無比的平原。閱讀製造出來的世界是空中樓閣,在仰望它的光環之中,我們尚能苟且偷生,尚能碌碌無爲,我們深知遁入閱讀就能苟延殘喘。

  於是無可避免被閱讀所宰割,痛快淋漓地。閱讀的書漸漸多了後,學會對一些虛張聲勢的調調嗤之以鼻。那麼在這場斯殺當中就是我閱讀所累積的經歷佔了上峯了,如果一本書寫出來對讀者的宰割只是無關痛癢的,那麼它就是完完全全的失敗了,比讀者的失敗更失敗,它失去了一個作爲劊子手的尖銳。

  見識長了,好書無形就是少了。於是閱讀更多地成爲一場磨合,以往累積的宰割和現在進行式的宰割之間的磨合,當中少不免插進所謂自己的思考,但這思考只是以往的宰割所給予的,無論再質疑再推翻都是它所給予的。我們舊瓶新酒,我們扭曲了原意把原意換成另一個模樣就大聲宣稱這是我們自己的東西。

  我的閱讀範圍十分廣,曾自嘲是食字獸,有字即可,往往是在洗澡時盯着洗髮露瓶子的簡介也可以津津有味看上老半天。最近搬回了一大堆時事和經濟評論回來看,一看就樂極忘形廢寢忘餐,號稱香江第一健筆的評論員林行止更成爲了我迷戀不已的對像。

  我想我的確是個天生的政治狂,尤其我身處於這個言論自由之地。小時候逢上立法會選舉,我總會在電視機前亢奮地坐立不安,不知就裏就胡亂搖旗吶喊或大聲斥罵。九七年香港迴歸,我年僅十幾歲卻非要死纏爛打黏着老爸討論究竟是董建華當行政長官比較好還是律師楊鐵樑當選好。哪怕我連投票資格也無,就一面倒地傾向楊鐵樑,至今依然記得那個戴着眼鏡憂國憂民的男人。我就整天整天地坐在電視機前留意民意調查,楊的民望稍一下滑即憂慮得睡不着覺吃不下飯。

  到了現在,對政治的濃郁興趣已成了一種閱讀。我看着政治舞臺上的人你方唱罷我登場,總比看到一本好小說還興致勃勃。我猜是誰在說謊又是誰在文過飾非,我看時事評論,左派右派的都看,在言論自由下大家都暢所欲言,誰比誰說得更陰損就能獲得更多的掌聲。誰是誰非已無關宏旨,看到評論中的主角在評論中毫無抵抗力地被宰割,看者無不大呼不亦樂乎。

  我就這樣在衆說紛紜之中被拋來拋去,弄得神魂顛倒不分青紅皁白,我熱衷於他們各執一詞的慷慨陳詞。每一方都熱愛無比。民生大事在我這等閱讀的人中就只成了表面嚴肅正派的娛樂。

  記得不知誰說過,年代在逐漸走向中性,而越中性就越墜落。再沒有極致和激烈。我想年輕的我是否在極力擺脫這種中性。近兩三天美伊戰爭讓全世界沸騰,我跑圖書館看資料,我上網看大家討論完再討論,我難過,我如芒刺在背,我一有機會就說起戰爭。我恨不得薩達姆破罐子破摔地在美國大搞恐怖活動,大不了大家一起完蛋。

  在尚未開戰前和同學說起戰爭,驚覺大家心裏都隱隱渴望開戰。開戰了於是我們就能站起來大聲斥責美國專橫殘暴,開戰了於是我們能悲天憫人地慘痛不已,開戰了就開始一個亂世。開戰前大家都是中性的,開戰了便給了我們一個事情一左一右各自走向極端。我發現戰爭在這個中性年代居然給我們賦予了這樣一個意味。

  誰不是呢。不開戰我們如何激昂起來。

  當然,我和我同學們的隱隱渴望,只是關於戰爭的某個層面,我甘冒衆韙說出來就不怕被斥冷血。我不相信有人在大罵美國時不會感到某種血的快意,這是人罪惡的天性。伊民的哀哀無告又是另一回事了。

  撇開政治與戰爭,愛情在閱讀中同樣是場宰割。現在總在說女性意識寫作,除出小部份人之外大多數也只不過是邁不出閨房的小打小鬧。因此女性在社會上階層低下不能怨天尤人,一切只是自作孽的活該。誰叫你依賴男人呢。

  最最不能原諒的是亦舒式女性意識,她是既要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一邊強調女性要莊敬自強獨立強毅,一邊書中女主角全靠男性包養而站起來。她似乎是否認愛情的,然而小說裏寂寞有智慧漂亮無匹的女主角都無不打從心底渴望愛情。

  從八掛開始分了陰陽起,女性彷佛就已註定了屬於柔的那陪份,無法擺脫其從屬關係。女人真正愛一個男人時,就已把他當作君臨天下唯我獨尊的君王,而自己是匍匐其下的女俘虜。於是女人任其宰割,並且甘之如飴。以前看坊間流行的言情小說時,總愛看那種男主角霸氣冷酷而女主角柔弱癡情的故事,於是男主角把女主角折騰得死去活來了,才深覺好看痛快。由此類小說大行其道女性市場源源不絕的情況看來,與我同感的女性不乏其人。

  在愛情的自虐中,女性享受的其實就是那種被宰割的犧牲感。我們的確被宰割但我們又的確陶然於此。如果沒有得到那種快意,女性又爲什麼渴望愛情。就是這樣,男性享受宰割而女性享受被宰割。站出來批判女性軟弱的女人一旦有愛情兵臨城下,依然會倒戈相向。

  其實處於從屬關係又如何,低層又如何,柔能克剛,男女是永遠不能真正平等的,女性的基層托起了男性。無論如何不能抹煞女性是社會的一半,充其量沒那麼輝煌而已。

  從閱讀說起,一切不外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你情我願各取所需死了活該,如果沒有愛爲藉口,一切無情得如一組鐵面無私的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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