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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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指年
 

  (fei730)

  直到有人打電話到宿舍,我纔想起來我把牛津字典落在教室裏了。

  拾金不昧者是個男生,一臉壞壞的笑。

  “謝謝啊。”我拿過字典轉身就走。

  “喂,豬頭,你不記得我了?”

  “我憑什麼要記得你?”

  “我是夏木。”

  夏木?一分鐘之後我毫不猶豫把字典砸在那張英俊的臉上,棉花糖般的笑容頃刻間被砸碎。

  六年前我就發誓:這輩子再讓我遇見這個叫夏木的男生,我絕對饒不了他!

  十五歲那年,據說是個戒指年,哪個女孩在這年內收到別人送的戒指就會幸福快樂一生。媽媽把外婆傳給她的白金戒指取下來,用一根紅繩子串起來掛在我脖子上,像極了某種虔誠的儀式,祈求抽象的幸福和快樂。我時刻把那枚戒指帶在身上,連洗澡也不敢取下來,害怕一不留神那些看不見摸不着的幸福快樂就一溜煙跑了。

  同桌夏木看見我的戒指,頓時高聲驚呼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殷梓做了別人的童養媳了。你們看,她連戒指都帶上了!”我隨手抓起桌上的書向他砸過去。沒中,他溜了。

  第二天早上剛到教室,就看見我的書桌上放着一把從教室後山採來的野菊花,露水點點,盛開到極致。這是夏木慣用的道歉方式,漫山遍野的野菊花每次都成爲我們戰爭的犧牲品。夏木在上課前的一分鐘走進教室,運動鞋溼溼的,上面沾滿了泥巴。

  三年的中學生涯在我和夏木無休止的爭吵中一步一步走向終點。

  中考結束的那晚,全班同學組織去溜冰。我第一次穿上溜冰鞋,戰戰兢兢站在溜冰場的角落裏。音樂誇張地叫囂着,迷離的霓虹燈下,夏木像王子一樣被包圍在溜冰場中央,不時傳來一陣陣爲他喝彩的歡呼聲。無聊至極。我剛想脫下溜冰鞋的時候,夏木穿越人羣來到我面前,伸出手說:“來,我拉着你慢慢滑。”旋轉,旋轉,飛一般穿過厚重的音樂,我閉上眼睛,連眼睫毛都在風中快樂地顫抖。第一次和一個男生如此接近,我的手被夏木緊緊握住,能感覺得到從他手心傳來的溫熱。突然,夏木鬆開手,我眼睛都沒來得及睜開,就結結實實摔了個狗熊跤!只聽見夏木在前面哈哈大笑。

  幾個女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我拉起來,檢查了一遍,沒受傷。但少了一樣東西——紅繩子斷了,戒指不見了。我脫下滑冰鞋,鑽進狂歡的人羣中,找遍了每一個角落,可那枚戒指就像被黑夜吞噬了一樣,毫無蹤跡。

  我拿着僅剩的紅繩子蹲在角落裏泣不成聲。夏木蹲在旁邊,說:“不就一枚戒指嗎?我賠給你就是了。”

  “你知道那枚戒指有多重要?你賠,你賠得起我一輩子的幸福和快樂嗎?”我幾乎咆哮起來。

  我再也沒有見過夏木。有一天,我在家門口發現了一堆盛開的野菊花。第二天就聽說夏木隨父母到另一個城市讀高中了。

  六年後,大三了,我才知道夏木居然和我同校,在不同的專業。

  一場傷寒之風捲遍了整個校園,我不偏不倚被捲入其中,被隔離在一個狹窄的小病房裏,終日不見陽光。班裏的同學輪流來探望,夏木也不尷不尬夾在中間,左手一罐粥右手一把花,到處跟別人介紹說是我表哥。我只能瞪圓了眼睛沉默。

  “你不用這麼含情脈脈看着我,我會膩死的。”夏木把花瓶裏的白雛菊換下來。

  “我纔不用你假惺惺,不安好心。”

  “你見過長得這麼帥又不安好心的人嗎?我想你是太無聊了,乾脆我給你講故事解解悶。”

  “還是我給你講吧。”

  “洗耳恭聽。”

  “雞病了,貓去看她。貓彎腰問,你身體怎麼樣?缺什麼東西,我可以給你,但願你早日康復。雞回答說,我告訴你,只要你離開這裏,我就死不了,不然我會被你煩死的!”

  “好聽,這故事太好聽了!”

  我真想暈。

  出院那天下好大的雨,夏木和另外一個男生去接我。病房裏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可是夏木說他還要去一趟藥房。我正想追出去告訴他我的藥都拿回來了,那個男生攔住我說夏木去拿他自己的藥。

  “他病了嗎?”

  “他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上左手關節痛得他一個晚上睡不着。”

  “他的手有什麼毛病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聽說初中的時候他喜歡上一個女孩子,爲了爬上山給她採野菊花,一不小心從山上摔下來,手傷得很嚴重,還留下了後遺症------”

  我想起六年前家門口的那一堆野菊花,盛開的芬芳穿越時間和空間,狠狠地灼痛了本來已經受傷的回憶。

  偶爾也和夏木一起去吃飯,兩個人單獨一起,少了點硝煙的味道,多了點沉默的空間。我曾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偷看過他的左手,那裏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像一個解不開的結,塵封着年少的青春和張揚。

  聖誕節過後就是元旦了,校學生會策劃了一臺文藝晚會。我在節目單裏看見了夏木的樂隊,還有他們自己寫的歌曲——《戒指年》。

  那天晚上,夏木和他的樂隊一上場,臺下的觀衆就沸騰起來,低年級的女生瘋狂地喊夏木的名字。平時吊兒郎當的夏木站在舞臺的中央,無比深情。我從來不知道夏木的歌唱得那麼好:

  整個天空都很美麗

  沒有紅嘴的鳥兒飛過

  戒指年的傳說像一支古老的歌

  從生命線開始的一端

  到感情線結束的一端

  割傷了我的一生

  整個黑夜都在沉睡

  野菊花的芬芳在夢裏遊走

  戒指年的故事被吟唱千百回

  心愛的女孩你的

  淚水灑滿光陰的酒杯

  從此我愛上的人都很像你

  青梅枯萎竹馬老去

  走不完的輪迴做不完的夢

  我在戒指年的傳說中尋找你

  原來你在這裏

  夏木的手指掃過激情燃燒的人羣,最後定格在我的身上,久久,久久。

  “謝謝!謹以此歌祝我曾經傷害過的女孩幸福快樂!”夏木在衆目睽睽下走下舞臺,把觀衆送給他的花放在我的手上。掌聲如潮。

  夏木不知道,我早已原諒了他。

  知道夏木有女朋友是在一個冬天的晚上。夏木代表學校去北京參加比賽,在北京讀書的好友瑛瑛託他給我帶了禮物。回來的時候我去接他。火車晚點,我等了三個多小時。站臺上還有一個嬌小漂亮的女孩子,她一直在跺腳取暖。我們相視而笑。火車終於進站了,夏木走下來,疲憊着對我招手。剛想迎上去,只聽見那個漂亮的女生大聲喊“夏木!”接着從懷裏取出一個罐子,說:“這是薑湯,我剛去加熱過,快喝了吧。聽說你感冒了,我真擔心死了------”女孩撲進夏木的懷裏。我站在原地努力而燦爛地笑。

  畢業了,我籤去一個很遠的北方城市。冬天裏腳邊溫暖的火爐像一樁溫吞的愛情,總是不知疲倦得給我安慰,偶爾飛濺起的火星,發出“噼啪”的響聲,讓人興奮不已,卻不會造成傷害。

  三月份,我代表公司去和一家南方公司談一個項目。在談判桌上,我見到了我的對手,一個成熟穩健的男人。一場舌戰下來的結果是成功的合作。對方代表走過來握住我的手,說:“殷梓,我一直都在找你。”

  對手是夏木。

  公司給我批了公假,我陪夏木逛遍了整個城市,累得走不動了就去通宵電影院看老電影,《廣島之戀》、《情人》、《最後一班地鐵》,一部接一部地看。天亮的時候,夏木說:“我以爲我們永遠都不會見面了,像《廣島之戀》裏埃曼妞麗娃說的一樣,除非戰爭爆發。幸好我們之間始終存在着一場戰爭,戰爭的名字叫愛情。”我什麼都沒說,站起來一個人回家。

  最後一個晚上,夏木硬要我陪他去溜冰。午夜空曠的溜冰場上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怎麼也不敢穿上冰鞋。夏木幫我把鞋穿上,霸道地拉過我的手,說:“不用怕,這一次我絕不放手。”

  我閉上眼睛,像一隻振奮着翅膀的蝴蝶,帶着時光和破碎的夢想在空中飛啊飛,直到淚流滿面。

  夏木突然停下來,我跌落在他的懷裏。他輕輕拭去我的淚水,從上衣口袋拿出一條鏈子,中間的墜子是一枚銀白色的戒指。

  “答應過要賠你一枚戒指,我想現在還不晚。我來找你,是因爲我覺得我已經有能力賠償你一輩子的幸福和快樂了。殷梓,跟我走吧。”

  早上九點的飛機。夏木說他會等我的決定,直到飛機起飛的前一分鐘。

  八點十分,我已經在去飛機場的路上了。

  八點三十分,在機場門口,我突然想起來早上洗澡的時候把夏木送的鏈子和戒指取下來放在浴室裏忘了拿!

  九點十分,在機場門口,看見飛機轟轟然從頭頂飛過。

  夏木永遠都不知道我錯過這趟飛機是爲了回去找他送的那枚戒指。

  “夏木!你混帳!總是一次次放手!”我對着天空大聲地喊。

  “誰喊我混帳?”有人從後面輕輕把我擁進懷裏。

  據說今年又是個戒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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