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

　　蠶是個不容易的女人。說蠶不容易是因爲蠶九歲的時候就死了爹。蠶9歲的時候，蠶的大哥哥是19歲，大姐姐是14歲，小弟弟和小妹妹是7歲和5歲。蠶那時候不知道什麼是悲傷，只知道沒有糧食的時候，她會餓，蠶的娘會抹眼淚。

　　蠶的爹是地主。雖然蠶的爹不是個剝削人的地主。但隨後，蠶的爹死後，蠶的娘和蠶的兄妹幾個知道了當地主是很痛苦的。蠶的娘要去掃街，蠶的娘要掛牌子上街，蠶每天感覺很恐慌。

　　蠶是地主的女兒。地主的女兒是不能挑三揀四的。

　　有人給蠶說媒。那年青人沒有爹。他爹在他出世之前就死了。他和他娘相依爲命，艱苦度日。當然，他娘和愛他，他也很疼他娘。他娘揀破爛做苦工把他養大。他是他娘唯一的希望。

　　蠶和那年青人見面了。蠶的娘想讓蠶嫁個條件好點的家庭，不同意。那年青人的娘便一次次託人去說。蠶同意了。

　　蠶以爲婚姻是神祕的。蠶以爲過點苦日子沒有關係。蠶沒有父親。蠶想從丈夫那得到一種溫暖。

　　蠶的婚牀是這樣的。蠶睡一個牆角，蠶的丈夫睡另外的牆角。因爲蠶的丈夫怕娘看見他們親熱。

　　一年後，蠶生了個女兒。蠶生女兒的時候沒有想過爲什麼要生孩子，以後該給孩子什麼樣的生活。生孩子和結婚是一樣的。到時候很自然就會發生的事情。就像女人來月經一樣自然。蠶知道生了孩子就要喂她吃飯，以後自己老了，孩子可以是個依靠。

　　蠶的丈夫人很忠厚，也很勤勞。但是脾氣不好。有時候，他會痛打蠶。讓蠶鼻青臉腫。讓蠶幾天起不了牀。蠶從不敢說離婚。那時候說離婚，就好像說，我要通姦一樣。

　　蠶養了三個孩子。蠶和蠶的丈夫非常勤勞。有時候說，他們勤勞地爲自己掙錢，有時候說，他們勤勞地爲了三個孩子掙錢。因爲三個孩子要吃飯啊，要上學啊。

　　蠶和蠶的丈夫起早貪黑，倒是掙了很多錢。但有錢了，並不意味着兩個人不打架。他們兩個打架後也不妨礙他們掙錢。蠶的丈夫不吃喝嫖賭，沒有任何惡習，當然打老婆除外。蠶常常一邊哭一邊做活掙錢。

　　蠶和蠶的丈夫最大的幸福就是他們的兒女都很出色。三個都上了大學。上了大學意味着有了好的出路。當這一切確定後，蠶的丈夫決定去做更掙錢的事情，蠶不讓，說風險太大。於是，蠶和蠶的丈夫又開始打架。蠶的丈夫去做了。於是死於車禍。

　　蠶50歲。蠶50歲的時候失去了丈夫。蠶有的時候會想起他的好。有總比沒有強。有個男人，他可以掙錢。有人掙錢，以後就有着落。蠶失去丈夫以後變得瘋狂，有些失去理智。蠶怕別人歧視自己歧視自己的孩子們。蠶怕別人說蠶的家庭已經敗落。蠶用了自己一般的積蓄，20萬買了房子。蠶買的房子是很多人想買買不起的。蠶說房子給兒子。蠶和她那個環境裏的很多男人和女人一樣，把錢留給兒子。蠶怕以後兒子娶了媳婦不要自己。蠶心理很恐懼。但蠶做出無所謂的樣子。誰讓兒子就是自己的希望呢。

　　蠶對女兒說，以後我跟着你吧。房子給你弟弟，我跟着你吧。蠶對女兒說，人家女兒有給娘買房的呢。蠶對女兒說，你給你弟弟找個錢多的工作。蠶對女兒說，我現在錢總不夠呢，也沒進項呢。

　　蠶的女兒經常覺得悲哀。因爲她覺得蠶不愛她。蠶便會因爲錢和女兒吵架。蠶的女兒覺得自己給蠶的錢全都給了蠶的兒子，而蠶的兒子並不喜歡蠶的女兒。蠶的女兒經常因此心酸。

　　蠶的女兒結婚了。爲了離開蠶的家。蠶的兒子結婚了。娶了一個自己喜歡的女人。他們想過和其他夫婦一樣的自己的生活。沒有蠶的生活。

　　蠶的生活越發寂寞。蠶一個人在老房子裏，盤算着自己的成功與失敗。想象着自己即將出世的孫子的樣子。

　　蠶的第某個春天，樹葉正在發芽，院子裏的小草正在拼命地掙脫地皮，嶄露生機。蠶看着這一切，越發感到迷茫。蠶不知道是什麼主宰着生命，誰又主宰着自己，自己又主宰了誰。蠶總覺得自己的決定是對的。不論蠶自己還是蠶周圍的人痛苦與否，蠶覺得自己爲他們做的決定都是對的。其實，對與錯，蠶自己永遠無法知道。蠶掙不出她的殼，而蠶在自己的殼裏繼續一絲一縷地思索。

　　蠶的第某個春天，蠶的存摺裏有25萬塊錢。蠶準備分給自己的孩子，然後去過一種新的生活。蠶是這樣分的：兒子15萬，因爲兒子是這個家族的希望，兩個女兒各5萬。蠶覺得即便這樣，也不妥當。因爲兩個女兒顯然都嫁得很好，以後是不大會在經濟上出現什麼問題的。於是，蠶重新分，兒子20萬，女兒各兩萬五。蠶覺得每個女兒兩萬五，也起不了什麼作用。於是，蠶把所有的錢都給了兒子。

　　蠶的兒子心存感激地接過存摺，淚如泉涌。當然沒有這錢，蠶的兒子也能過的不錯。不過，這樣的話，蠶的兒子，買了輛車。蠶的女兒覺得很難過。因爲她們覺得她們爲蠶做了那麼多，爲什麼蠶心裏就沒有她們？

　　蠶後來就離開了。蠶的兒女們忽然發覺，在沒有蠶的時候，他們忽然發覺，他們身上流着的是蠶的血液。蠶的血液在他們的身體裏奔涌。但他們卻見不到蠶。

　　蠶的兒女們都有了自己的孩子。並且他們像蠶一樣對待自己的孩子，想着怎麼讓孩子好。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蠶的消失沒有驚起太多的波瀾。蠶只是一生都在吐絲，但到底用做了什麼，蠶自己也無從知道罷了。蠶一生都想控制自己的生命，蠶也想控制兒女的生命。只是，她無法做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