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菲)

　　一個人。非常非常安靜。可以聽得到電腦風扇的轉動聲。Hey, Jude和村上春樹和鐵觀音和非常非常的凌亂。

　　我的周圍很凌亂。令人心曠神怡的凌亂。這樣，我喜歡。

　　我蜷在沙發上。右邊的劉海用夾子攏在一邊。他們說，那夾子的樣子好像螢火蟲。不是吧。我說。那有點像什麼呢？像蟑螂。我很得意。

　　我開始迷戀那種令人噁心的效應。

　　我的樣子很凌亂。我只有一雙鞋子。這雙鞋子是配裙子才能穿的，而且是那種背心裙才能穿的。我穿着我唯一的鞋子和過膝蓋的牛仔短褲和藍色的T恤和淺黃色的襯衣。我的襯衣也是穿背心裙才能穿的。領口和袖口都帶花邊的那種。這是目前我可以有的最好的搭配了。除此之外，我沒有其它的衣服可穿。在這樣的一個時候，在這樣的一個城市。我遠離了我所有的衣服，來到了這個城市。如今，我只有這樣的衣服可以穿了。否則，我就要穿上我的背心裙，那樣看上去會春意盎然。但我擔心夏天的人們不喜歡我的裝束，會罵我是怪物。

　　我不在乎。

　　我撥通了他的電話。

　　我說，是你吧，我是。。。

　　我聽出來了，他說。

　　我覺得，他是“我聽出來了”的時候，非常曖昧。或者，這只是我理解的曖昧，想象的曖昧。或者，希望的那種曖昧。

　　陽光令室內的空氣躁動。我周圍閃爍着不可捉摸的東西。不可捉摸。

　　你怎麼樣，那麼多年沒有見了呢。我說。我故意讓“那麼多年”顯得很輕很輕，好像我其實想說“我並沒有以爲很久很久沒有見你”。

　　是啊，那麼多年。他說。

　　我若有所思地在心裏重複着“那麼多年”。

　　那麼多年，你都還好嗎？

　　還好。你呢。他問。

　　我忽然沒有說話的興致了。

　　我這樣只是因爲心血來潮而已。我想表達什麼呢？

　　他說，我已經有孩子了。是個兒子。六個月了。很可愛呢。

　　哦，是麼。那真好呢。我在心裏琢磨他爲什麼告訴我這個消息。

　　或許，他想說的是，他已經不在愛我。雖然，他曾經說，對我說，他愛了我八年。說，我有了個兒子，很可愛呢，六個月了，就是說，他和他妻子感情很好呢。這樣說，就告訴了我幾件事情。

　　一：他不愛我了。

　　二：他有女朋友了。

　　三：他和他女朋友感情很好，並且到過談婚論嫁的地步。

　　四：他和他女朋友結婚了，並且生活幸福。

　　五：他和他妻子從此不想離婚，而且有了孩子。

　　總之，他已經不愛我了。

　　我試圖回憶5年前最後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看我的眼神。那時候，我們彼此注視着，直到他有淚流。他說，你果真要離開麼？你果真不覺得我和你在一起對你很重要嗎？

　　我不知道什麼對我是重要。

　　有的時候，我的重要是狄金森，有的時候是竇唯，有的時候是我一個月1000塊錢的薪水。有的時候，是我喜歡過很多年的那個影子。

　　我說，我們並不一樣呢。

　　他說，可是我會好好對你一輩子的。

　　我說，我很想隨時喜歡隨時扔掉呢。

　　他說，告訴我一次，你心裏到底有我麼？

　　我忽然笑了起來，說，你問這個問題有意思麼？

　　他顯得很憤怒。他拿出一支菸。我令他抽菸。

　　他說，你不說麼？

　　我說，你當然知道。

　　然後，我記得，當時，他就抱了我一下。他抱了我一下。那是我認識他八年來唯一的一下。然後轉身，離開，然後杳無音訊。

　　隨後，我穿梭在不同的城市。有時候迷戀工作。有時候迷戀喝茶。有時候迷戀卡拉OK。有時候和別人談戀愛。從來沒有成功過。因爲我不知道我喜歡什麼。或者我知道我喜歡，但沒法長久地喜歡。我不喜歡和我戀愛過的人的時候，我會想起他。他抱我的那一下。

　　他在電話裏說，我一直很想找到你的。

　　我說，你轉身離開後我就離開了那個城市。

　　從此杳無音訊，彼此。他說。

　　我試圖解讀他尋找我的感傷。我試圖得出這樣的結論，他找過我。瘋狂地。我試圖想，他是在被逼無奈的情況下才結婚的。比如說，他並不愛她。可是有一次，他喝醉了酒，然後就和她接吻了。

　　我的下午很凌亂。我忽然完全失去了和他說話的慾望。儘管，每離開一個城市前，我的心裏都會想起他抱我的一下，並且感到溫暖。並且有把那種溫暖化作永恆的念頭。

　　他說，他忽然支支吾吾地說，我正在家裏。

　　我覺得，我和他相處的那些年裏，我從來沒有對他說的什麼話敏感過，但這一次例外。我確切地知道我和他永遠不會再有那一瞬間地溫暖了。

　　然後我聽到了電話的盲音。我隨即抹去了通過114查到的他單位的電話號碼還有他的手機號。

　　我的下午變得破碎不堪。

　　我想起了很多年，我不成功的戀愛經歷。

　　我想起了我的一段一段的對他的記憶。

　　下午的陽光順着紗窗一點點斜了下去。我的對面是南方嗎？我看着陽光消失的方向判斷對面的方向。如果是南方又會怎麼樣呢？我問自己。如果是南方怎麼樣呢。

　　他是我再也回不到的方向。我確信這一點。想到他是我再也回不到的方向，我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我顛倒了我的世界。我明白那將意味着，在他不再愛我的日子裏，我再也不能扔掉他。而對他一段一段的記憶此時也彙集成河，會徹底地淹沒我，沿着我不知道的方向，把我推向前，向前。

　　我的前方是什麼呢。我面對着周圍的凌亂這樣問自己。

　　我推開房間的門，衝下樓去，我發狂地奔到火車站。

　　火車開的時候，我不知道見到我的時候，他的世界會不會天旋地轉。這些都是我不關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