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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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草
 

  (琴心劍氣)

  ----送給遠方那個永遠不能忘記的生命

  大姐家的相框裏有一個小女孩的照片,在衆多照片中這張顯得格外醒目,因爲小姑娘照的是彩照,而身上穿得衣服很漂亮。這是她的二女兒,算起來應該十六歲了吧。

  大姐生的第一個娃是女孩,是姐夫來我家告訴母親這一消息的。那天姐夫的臉色很難看,母親好象很心痛女婿,不停地安慰,姐夫在家吃完飯就回去了,母親望着他的背影不停地嘆氣。

  我很喜歡自己的外甥女,眼睛大大的,皮膚很白,她在我家一呆就是個把月,有一次我竟把她抱到山腳下的柿子林裏去玩,還把她放到樹上,害得家裏人到處找我們,那時外甥只有五個月大。姐夫沒過多久就從失望之中恢復過來,他喜歡自己的女兒,幹活有了力氣,回家常逗女兒玩。

  有一天姐夫跟大姐來到我家情緒不振神色慌張,一問才知道村裏要對生過一胎的婦女作絕育手術,姐不想做,當然不是怕痛,而是有別的想法。

  在農村尤其是偏遠山村,男娃代表着財富和權力。在人們的意識中,生娃就要生男娃,而且越多越好,這在邊遠的山村裏早已成爲默守陳規的古訓。大姐第一胎生的是女娃,那就得再生第二胎了,家裏得有頂樑柱呀,所以生二胎對她家來說就顯得尤爲重要。

  不過二胎可不是想生就能生的,得讓你生才行。村裏的生育早已超標,鎮上的幹部爲此常被縣裏批評,所以處理計劃生育這類讓人頭痛的問題幹部們只能來硬的了。村裏的婦女常有被抓去做絕育手術的,跑了的就扒門拉糧食,跑了和尚跑不了廟。幹部來了就像鬼子進村似的,嚇得小孩子們躲進大人的懷裏不敢吱聲。村裏人有遠避他鄉的,有在山裏躲避的,有帶着老婆孩子外出打工的,爲了延續香火,他們東躲西藏腳不着家過着遊民般的生活。

  姐夫託人求了鎮長,被罰了八佰塊錢總算弄到了生二胎的指標,那錢可是他變買了家裏一年的糧食才弄到的。

  “這第二胎呀,可得是個男娃,要不然你媳婦是難逃這關了!”那熟人將指標交給姐夫的時候提醒他。“這就看你的運氣了!”

  姐夫好象被電擊了似的,愣在那裏半天沒回過神來。

  女兒五歲的時候,大姐又懷上了,一家人很高興,姐夫經常留意大姐的一舉一動。人常說酸兒辣女,每當大姐說自己要吃酸東西時,姐夫就格外高興,忙裏忙外到處張落着,那情形就像老婆馬上就能給他生個大胖小子。農村有好多單方,他經常照本宣科給大姐準備。母親也經常求神問仙,企望早點得到喜訊,母親甚至還給自己未來的小外孫做好了一年四季穿的小衣服。

  望着大姐一天天鼓起的肚皮,姐夫很高興,心中充滿了希望。他回家顧不上休息,首先問娃怎麼樣了,就像照顧自家地裏的莊稼一樣精心認真。家裏能賣的東西都賣了,爲了這個小生命能順利來到人世,實現家人的夢想,再苦再累也值。母親時常給他們一些錢,他們用這些錢買些補養身子的東西。

  那時候家裏人話說都極力避諱一些不順心的事。

  “要是生個女娃咋辦?”有一次我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想說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話剛出口我就後悔了,意識到這本是不該說的話。

  “不要胡說!”母親急忙制止。“我問過頂神的了,說這娃肯定是男娃!”

  姐的臉色突然問沉了下來,半天不說話。

  臨產的那天,全家人的心都凝聚一處忙成一片,等待着新生命的降生。姐夫在外面來回徘徊,地上的菸蒂橫七豎八,有時菸蒂烤着的手指,纔將他從木呆呆的神情中驚醒。

  “爸,我媽要給我生個小弟弟了,是吧?”女兒天真的問。

  “是的!”他不知道說什麼好。

  “是不是有了弟弟,你們就不喜歡我了?”女兒最但心這個問題。

  “不會的!我們還愛你!”他像是在保證。

  娃好不容易生下來了,忙活了半天的人終於停下來了,屋內傳來小生命的啼哭聲,從屋子裏出來的人沒精打彩,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蹲在地上一支接支地抽菸。

  “咋又是女娃,我常家沒有做什麼虧心事呀,老天咋就這樣對待我!”他父親就是弄不明白這其中的道理,無可奈何搖搖頭走了。

  從此以後,姐夫的臉上就沒有了笑容,只悶心地在地裏幹活,對二女兒大眼不瞧。大女兒可喜歡自己的妹妹了,有時會忍不住摸摸妹妹玉石般的小手和小腳丫,趁媽媽不在地時候,她會親一下妹妹。

  “乖妹妹,等你會走了,我就帶你去河裏抓魚!”。

  大姐喜歡這個小生命,餵奶換衣服總是很精心,生怕讓娃不舒服。望着姐夫那沒神的眼睛和唉聲嘆氣的樣子,她很傷心。

  “都怪我不好,肚子不爭氣,咋就生個女娃呢!”姐夫不語,機械地走了。娃剛滿月的時候,大姐就下地幹活了,家裏得養活四口人呢,光靠姐夫一人可不行。

  大概是心靈感應吧,二女兒對姐夫有着本能般的恐懼,姐夫對娃也沒有什麼好臉色,二女兒只讓媽媽抱,只願意跟媽媽呆在一起,要是一時看不見媽媽就放聲大哭。每到此時,遇到他心情好的時候,他先會哄她,再就是勸說,最後動用了威脅甚至打罵,娃的哭聲更大了,見了媽媽就急忙躲進懷裏,用驚恐的眼睛望着她的他。她哭得很傷心,彷彿瞞怨媽媽不理她,來得太晚了。

  計生辦的人來過他家幾次了,說這二胎也生了,按規定就得作絕育手術了。

  “咱都是熟人了,你也不要爲難我,該做手術了。再說了這生男生女是天註定的,就是命吧,誰都違背不了的!”他說他認識醫院的醫生,找個醫術高明的給大姐做手術,決不會有後遺症,讓姐夫放心。

  “你我兄弟一場,你就幫我一把,看不做行不?”姐夫央求着,他從來不求人,這還是第一次。

  “老兄,這咋行呢?你總不能跟zhengfu作對吧?”姐夫說自己沒有那個膽量,只是看有沒有別的辦法。

  “那你把娃送人就行了!”那人急了,話一出口就覺得不對勁。

  “我想這事你也做不出來,你就不要胡思亂想了!那天我找個好日子,把嫂子接到醫院做手術,還能拿五十元補貼呢!”

  “我聽你剛纔說把娃送人就沒事了,對不?”姐夫打斷了那人的話,顯得很激動。

  “那是我胡說的!”那人很後悔。

  “你咋能亂說呢,我明天就把娃送人,這不違反政策,又能讓你交差,你看咋樣?反正娃還沒有上戶口呢!”

  “你咋能這樣做呢,那可是你的親骨肉呀!”

  “好兄弟,我有啥辦法呀,我也只能這樣做了,我家還得有後呀!”淚水從姐夫的臉上滾落而下,這是一個男人在另一個男人面前第一次流淚。面對尊嚴、親骨肉和能繁衍後代的香火,他只能選擇後者,別的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他將自己的想法跟大姐說了,大姐看着熟睡的女兒,小水奪眶而出泣不成聲。他說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家裏得有後繼香火呀,他不能愧對祖先,再說了家裏少了男人那麼多農活誰來幹?

  大姐沒有言語,只是一個勁地哭。

  女兒翻了個身,小傢伙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又睡了。自從這個小生命來到人世,大姐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她常常在夜半時分醒來,望着熟睡的女兒流淚,她爲這個小生命嘆息,這個娃本不應該來到人世。

  丈夫的漠然,空洞的眼神讓她不安,讓她難過。現在她終於明白了,丈夫漠然的含義,把娃送人,這可是自己的親骨肉呀!不當母親就不知道血肉之親與分離之苦,分娩時那難以忍受的陣痛和小生命來到人世的第一聲哭喊讓她體驗到母親的感覺和骨肉之親的真正內涵。就要這麼把娃送給別人,這樣的事她邊想都不敢想。

  現在必須做出痛苦的決擇:

  把娃送人忍受離棄之痛,一輩子飽受良心的譴責;要麼去做絕育手術,讓他家斷絕後繼香火。這樣的選擇讓這一家痛苦不安夜不能眠。

  把娃送人,尤其是女娃,誰會要呢?這可是個難題。這幾天他活也不幹了,託人到處打聽,別人一聽說是女娃都搖頭拒絕。大姐的意思是不要把娃送得太遠了,將來也好有個照應,現在看來在近處找是沒有着落了。

  有一天朋友帶來一個浙江人,那人無兒無女,很想要個孩子。他一聽就心動了,好不容易找個主家,那就把娃送給人家吧。那個浙江人很慷慨,說自己很喜歡孩子,以後會好好待她的,過幾天他就來抱娃。

  娃好象知道自己的命運似的,兩天前就預感到情況不妙,寸步不離大姐,跟她特別親。大姐也儘量滿足娃,拿家裏東西給她吃,還帶她到集市上買了兩件新衣服。姐夫的臉上也有了難得的親妮,娃這就要走了,他還真有些捨不得,這是她的親骨肉呀,自從她生下來,他幾乎沒抱過她,對她沒好臉色,有時大聲以色甚至打罵。娃見了他很害怕,不願跟他親近。不過娃這兩天竟然讓他抱,在他的懷裏靜靜地,很乖。

  浙江人來接娃了。

  大姐給娃餵了最後一次奶。姐夫走到大姐跟前,目光失神,大姐知道她跟娃分別的時刻就要到了,淚水順着臉頰滑落掉在娃的臉上。娃停住吃奶,擡頭看見媽媽在哭,一臉吃驚。突然她伸出小手幫媽媽抹掉眼淚,然而大姐的淚水止不住,如泉水般涌出。大姐哭得很傷心,讓娃感到害怕,她大哭起來。姐夫停下了伸向娃的手,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娃太可憐了,他有些猶豫了,說真的她真不想把娃送人,可他又有什麼辦法呢?停了片刻,他還是抱起了娃,他感到大姐抓住娃的衣服不肯放開,他示意她放手,他幾乎是從大姐手中把娃硬搶過來的。

  大姐突然放聲大哭,娃使勁地掙扎着,她不肯離開母親,雖然也並不知道自己從此就要遠離這個家,這輩子也見不着母親了,她只是感到害怕,母親的懷抱能讓她感到溫暖和安全。雖然這個家很窮,不能給她更多的快樂,但這又有什麼重要的呢。她只想要媽媽,跟媽媽在一起她就高興,她就安心。

  “娃乖,不哭,爸帶你去集市上買糖!”說這話的時候,他已經忍不住自己的眼淚。那浙江人要抱娃,他沒有給。他倆一起大步流星地出了門,消失在玉米田中的小路上。

  大姐幾乎撲了出來,哭聲驚動了四鄰。姐夫他們不見了,娃撕心裂肺地哭聲從玉米田裏傳來,像刀一樣在慢慢地割着她的心,讓她悲痛欲絕……

  娃在他懷裏大哭不止,任他怎麼哄都不聽,這要是在平時,他早就發怒了,不知會打她多少次。可今天他卻怎麼怒不起來,對娃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他欠娃的要用一輩子的良心譴責來償還。

  淚水落下他臉上生痛……

  “大哥,這娃就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呀,就算我求你了!”他快成淚人了,惹得等車的人像觀察怪物一樣看着他們。

  “你放心,我會像對待自己親生女兒一樣待她的!你要是不放心可以隨時來看娃!”浙江人也很激動。

  他把娃遞給那個浙江人,娃見是生人要抱她,死死地抓住他爸不肯放手,腳亂蹬嗓子都快哭啞了。

  公共車走了,遠遠地,他看見玻璃窗後面女兒的小臉,那聲撕力竭的哭聲呼天喊地的叫喊聲,使勁拍着玻璃的小手……

  他站在那裏久久沒有離去……

  那個車站他再也沒有去過,即使路過的時候,他都遠遠地繞道走。

  現在兒子已經上高中了,家境也好了起來,望着二女兒的照片,大姐時常唸叨着要去浙江看她。每當大姐提起看女兒的事,那讓他傷心的感覺就會折磨着他,讓他心揪,讓他不安,讓他心煩意亂。

  兒女在浙江省桐江縣,小名叫小喚,不知道現在叫什麼名子,應該上高三了吧,希望遠在他鄉的女兒過得更好。

  望着女兒的照片他在心裏默默地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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