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子)

　　開窗。

　　他說。

　　天空是如玉的。麻雀優雅得像要融化在陽光裏。一切都來不及似的，我急匆匆地想要抓住窗櫺邊的青藤，卻沒有留住如火如荼的我們的花。從迷途到廣袤的麥田，孩子們一路冥頑。女媧補天啊，鳳凰涅磐啊……人們唱着，然後消失在溫柔的笑容中。

　　他說他要走了。他會穿上那雙美麗的鞋，還有那件空蕩的襯衣。襯衣上的味道，還能恰到好處地讓我流一滴淚。

　　他告訴我，這是一段空白的故事。因爲我們貼身相坐的歲月裏，一無所有。像溫溼地裏的蘑菇從來沒有擁抱過花蕾，像在微笑裏淪陷的蒙娜麗莎從來沒有擁有過眼淚。我們不能走在一起，因爲我們都像老鼠一樣逃逸，像魚一樣自由。我們是脫離宇宙速度的塵埃，和彼此擦身而去。

　　我是能夠了解的。尤其是當他即將遠去的時候。

　　再陪陪我吧，我要求他。他答應着，然後眼睛望着天的盡頭。

　　他說，知道天的盡頭是什麼嗎？

　　我說，是我們。

　　他把掌心攤開，讓我在他的掌心寫一個字。

　　我用食指，在那裏寫下了一個“痛”。

　　他問，爲什麼會痛？

　　我告訴他，因爲我沒有機會，在他的掌心寫一個“愛”。

　　然後，窗外的陽光彷彿忽然刺眼起來。他說雲走得很快，就像他自己。

　　我就和他那麼靠窗站着。我的耳邊愈漸安靜起來，沒有一絲嘈雜。我聽到了他的呼吸，還有風。

　　那一年，他肆無忌憚地在我的世界打滾兒。我們就在這個房間裏，觀賞燦爛不堪的太陽，唱媚俗慵懶的歌。那時，連我們的杯子都可以是堅強的。我把它扔在地上，它也不會碎掉。我一直堅持認爲是他在這裏的緣故，一切纔會順理成章地美好而爛漫。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來自信念的狂熱。我以爲，我們幸福；我以爲，我們可以相愛。

　　但終於，他離開了我。他帶着與生俱來的善良與倔強，奮不顧身地撲向他所向往的光芒中去。而我，不在那裏。我們曾經離幸福已經這麼近了，卻怎麼又南轅北轍地走錯了方向。在時間與空間的盡頭，我們漸行漸遠，漸遠漸行。

　　在他離開的二十四小時後，我決定要好好睡去了。直到醒來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消失不見，直到他用我的口紅，在奶白的牆壁上寫下的名字開始扭曲，直到他的黑啤酒在最後一夜的快樂裏發酵，直到杯子在地板上支離破碎，直到我一個人也能夠好好地活着好好地唱歌，然後再用孤獨塗鴉我沒有夢的牀榻！

　　他告訴過我，有些東西是命裏註定的，於是身不由己，無能爲力。

　　比如，我們沒有愛情。

　　我說，如果不給愛情，也至少給我感激，因爲，我已經愛了。

　　要學習一下見不到他的日子了。從此以後要像嬰兒一樣勇敢，像水母一樣輕盈，要和蝸牛一樣耐苦耐勞，和豹子一樣義無返顧地奔跑……

　　我所不希望的，就是我們會在唯美的街角流着淚擁抱。我的世界開始傾斜，海水會倒灌我的挪亞方舟。那樣我將永遠被洪流淹沒，然後在他的呼吸中一世沉淪。

　　城市又安靜了。

　　牛奶在勺子裏，在藍天下，快樂地閃着光。今天雲淡風輕。

　　不能永遠走在一起的日子裏，他在哪裏？

　　我一直有這樣一個幻想。一天，我能穿着白色的連衣布裙，戴着扎着花邊兒的草帽，坐在陽光燦爛的看臺上。他，站在我身邊。我們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看着跑步的學生從磚紅的跑道上一閃而過，像雅緻而匆忙的鹿。一切都可以安詳得體貼而完美，直到我能夠滿足得心碎。那時還應當恰巧有綠盈盈的樹木和很紅很耀眼的花朵。然後，我告訴他，有一天，我們要像那些花一樣，開得軟弱而純粹！

　　我吻那花。

　　總是在春暖花開的時節裏，擋不住一個關乎天長地久的念頭。

　　冥冥中，他又在如蜜一樣笑了。

　　我總是這樣想，如果愛可以給得多一些，就給得多一些。像我總會給我的金魚足夠的食物一樣。哪怕承受不了，也至少不會因爲沒有擁有過而遺憾。他就不會有這樣的遺憾了。因爲我足夠愛他。

　　再後來，我的生活一直是平靜的。我也相信會這樣一直平靜下去。我明白他不會回來，像美麗的黑脈金斑蝴蝶，遷徙，然後不再回飛。

　　我等在我們的房間裏。

　　平整雪白的牀單，還有他最喜愛的哀愁的T恤。

　　我收拾了我們的衣櫃和桌子，撕下他不羈的字體和我天馬行空的鉛筆畫。

　　我躺下，看到吊燈上動人的花紋，我很高興。

　　然後，我塗上了誘人的紅指甲。

　　我還打開了窗子，因爲那裏有我們的火紅的花。

　　這一整個春天，柳絮亂飄陽光充足，溫暖極了溫暖極了……像他沒有休止的擁抱。漂亮的天穹打開着最後的一腔柔情，滿目亂花迷眼淺草沒蹄的欣欣向榮美不勝收……

　　花開着。

　　他不在。

　　我要他明白：

　　那年那花，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