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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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一組
 

  (永昌)

  一夜

  他確信自己愛上她了,每時每刻都不能抑制對她的思念。

  從省城的師範學院畢業後,受朋友邀請,他就到這個小城的小學教書爲生。他微薄的薪水可以讓他住在異鄉的客棧中,並且每頓飯吃的有滋有味。這個小城的消費太低了,他甚至設想過和她結婚後,用他們的薪水,在這裏置房,甚至在鄉下置上二畝地,僱上幾個民工,悠哉悠哉的過日子。

  她的穿着很樸素,但是遮掩不了她的美麗。他時常在她不注意的角落中怔怔的盯着她的側影,讓綺麗的夢在大腦中不停的翻騰。

  因爲她,他少卻離鄉背井的悽楚與兵荒馬亂的憤懣。經常,他祈求就這樣一輩子待在這個學校,和她在一起。

  戰火終於蔓延到這個小城。鄉下的地主豪紳挾着細軟和牽牛拽豬的農民,潮水般涌進城來。

  小學中住滿了難民,於是自動就停課了。

  待在狹小的房間內,他如一隻落單的候鳥,懷想她和千里之外的家鄉。他房間的租期到了,明天必須搬出去了,老闆在今天已經敲門說了四次了。他知道,他的門外,就是臨近鄉下的一家財主,已經叫嚷着要房,有幾天了。他的薪水已經停發了,肯定付不起高額的房租。

  天要黑的時候,他索性要了一斤白酒和幾個涼菜在房中獨酌,咀嚼曼散的心情和對她的關念。

  酒性正酣,朦朦朧朧的時候,他聽到她的聲音。她的聲音對於他來說是絕無僅有的,是心底最敏感的一團氤氳。於是,他搖晃着拉開門,果真看到她站在櫃檯邊,與老闆低聲的商量什麼。老闆顯然不耐煩了,不停地對着她搖頭擺手,卻又裝出愛莫能助的樣子。她的邊上站着一個軍人,靦腆的看着這一切,不發一言。

  他踉蹌着走到他們的身後,嘈雜的客棧中,她全心全意的與老闆談話,居然沒有覺察到他到了身後。

  站了幾分鐘,他聽明白了:那個軍人,是她的男人,想在這裏住一個晚上。老闆說這裏早已經客滿了,實在沒有辦法。

  他在她和老闆的懇求聲中,退回到自己的門邊,心底沉沉的,有一團冰涼的水在盪漾。他知道她是沒有男人的,即便在學校中,也少與男同事來往,甚至很少出小學那個窄窄的院牆。但是,她有男人,今天。

  立在門邊,他看到她哀求着老闆想想辦法,小學中的所有房子都住滿了難民,包括教師的宿舍。那個軍人,站在他的身邊,安詳的看着她與老闆談話。

  他的腦中一段時間是空白的,他甚至聽見春天的蜜蜂在腦中喧囂的翅膀震動聲,因而沒有覺察到自己站立的如一座塑雕,很生硬。

  象是很長一段時間,又似乎很短,他看見她對着軍人抱歉的微笑着,挎上他的胳膊,走向客棧的大門,沒有向他這邊看一眼。

  他想舉起手,喊她,但是沒有做,他的胳膊很沉。

  她走到大門邊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她一定看見他了,她是知道他住在這家客棧的。看到她的目光,他的心頭一熱,堅決的舉起手,喊她的名字。

  她立住,轉身,歡快的跑過來。他覺得自己的臉上發燙,在她的注視中:他告訴她,她今天晚上可以用他的房子,但是因爲明天到期了,所以只能有一個晚上,他感到很抱歉。她遲疑了一下,微笑着接受了。然後,奔向門邊,挽起軍人的胳膊折了回來。走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發現軍人沒有任何過人之處,除了筆直的腰桿。他抿脣,做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看着他們進入他的房間。

  遠處的老闆詫異的看着這一切,看着他。

  一會,沒有轉身的他看見她奔出房子,伏在他的耳邊說:今天晚上,是她的新婚之夜,新郎也是兩天前才認識的。她很感謝他。

  他低低的說了一句:祝賀你。他覺得聲音低的自己都聽不清楚。

  那天晚上,他拿着一瓶白酒,徘徊在小城狹長的街道上,聽遠處轟隆隆的槍炮聲,那該是他們新婚的鞭炮吧!他微笑着,不時的灌幾口酒,踉蹌着,在慘白的月色中,不知道什麼時候伏於鵝卵石鋪就得街道。

  他在嘈雜中驚醒,小城快要被攻破了,街上的人羣,是快要見底得池塘的魚羣,不安的躁動和奔竄。他回到客棧,發現他們已經不在了。

  隨着逃難的人羣,他逃出了那個小城。

  他再次見到她,已經是若干年後。他從熙攘的人羣中一眼認出她。

  果然是她。

  她告訴他:她認識三天的丈夫,在他們的新婚之後的第二天就出城參加戰鬥,歿於那場護衛小城疏散的阻擊戰了。新婚的那夜,她說她記住兩個男人:軍人和他。

  他淚流滿面:爲了那一夜,他恨遍身邊的所有女人,迄今未婚。

  與若干年前同一個時間,他與她住進當初的那個客棧,那個房子。

  老闆已經換了,但是客棧還在,是國營的。

  99年3月西安

  2003-8北京

  牽牛花

  淡紫色的牽牛花,攀爬上我窗外的那堵牆。每天傍晚,坐在桌前,牽牛花總是精神飽滿的向我張大嘴巴,象在吹….

  “哥哥,牽牛花能吹出聲音來麼?”,伏在我後背上的妹妹經常這樣問。

  “能啊,牽牛花吹的可好聽呢,你聽”。

  妹妹於是在我的背上摒住呼吸,仔細的聽。

  “哥,我怎麼聽不見呢?”

  “牽牛花睡覺了”,我蹲下,放下背上的妹妹,“你自己去看看,它們真的睡覺了”。

  妹妹甩着長長的羊角辮,輕巧的跑近牆角,蹲下,貼耳到最近的牽牛花。

  “哥,它真的睡着了,一點聲音都沒有”。

  “牽牛花睡覺了,咱們回家吧?”。

  “不,不呢,我要看着牽牛花,等它睡醒了,吹好聽的聲音…”妹妹扭着身子說。

  那匹淡紫的瀑布前,妹妹穿着花衣裳,一動不動的盯着牆上的牽牛花看,在金色的夕陽中。這個場景,定格在我的腦海中。

  “哥,我要牽牛花”。妹妹的臉色很蒼白,虛弱的說。每年夏天,妹妹的病就犯。

  潔白的病房,病房外是潔白的庭院。

  我忍住淚,衝出病房,衝出醫院,衝出小城,衝到自家的庭院中。

  見到我手中一大束的牽牛花,妹妹笑了,蒼白的臉上居然有一絲紅暈。

  母親、父親和主治的醫生在窗外竊竊私語,醫生勸母親放棄最後的希望,母親啜泣着不肯答應。

  我坐在妹妹的病牀邊,盯着她的臉。天真的妹妹,在眼前轉動淡紫的牽牛花,輕輕的笑着。

  主治的醫生走了進來,給妹妹把脈,又無奈的搖了搖頭。

  “伯伯,給你”,妹妹舉起手中的那束牽牛花,“我哥說它能吹出好聽的聲音呢”。

  醫生小心的接了過去,嘆了一口氣,笑笑說,“真好看,哦,我也聽說它能吹出聲音來得”。

  妹妹欣慰的笑了,“那就送給你吧,好麼,哥哥”。妹妹徵求我的意見,我重重的點點頭,“我回家給你摘一束更大的。”。

  醫生轉身走了,我也跟在他的身後。

  出了病房,醫生對父親說,“恐怕不行了”。

  “醫生,你一定要救救她,求求您了,她才5歲啊”,邊上的母親眼角的淚又涌了出來。

  “只有按照我們前期的方案了,但是那要很多錢的”。

  “錢,錢,你快去想辦法啊”,母親推身邊木吶的父親。

  醫生搖搖頭,走過病房區的拐角,我看到一弧淡紫的花影落進一個偏僻的角落。

  妹妹,那個夏天死裏逃生,我們家債臺高築。

  一個冬天,妹妹總是不停地問,“哥,牽牛花怎麼還不開啊?”

  我無語以待。

  妹妹日益憔悴,但每天總要問上幾次。

  夏天,牽牛花開遍了我家的庭院。妹妹再次進了病房。

  “哥,我要牽牛花”。

  我默默地從牀底的皮包內取出一大束淡紫的牽牛花,遞給她。妹妹於是淡淡的笑了,將牽牛花靠近鼻子,輕輕的嗅,“很香,真香”,妹妹笑着說,“哥,牽牛花怎麼不吹了?”

  “牽牛花從家中到這裏來,怕人呢,不敢吹”。

  “哥,騙人,騙人”

  門外是母親的啜泣聲,“去年的黃醫生說能治的,一定能的…”,聲音低了下去。

  一會,近來一個帶口罩的中年人,粗魯的握住妹妹的右臂,把了把脈,準備退出去。

  “伯伯,給你”,妹妹送上自己手中的淡紫的牽牛花。

  口罩遲疑了一下,接了過來,看看妹妹蒼白的臉,揚手將花從窗中扔了出去。那束淡紫的花影時時的影現在我的眼前。

  妹妹吃驚的張開嘴巴。

  口罩快步的走出病房,我看到父親小跑着,跟在他的身後,向他手中塞了一沓人民幣。

  妹妹的手術沒有成功。我不知道去年爲什麼成功了,今年爲什麼卻沒有?但是我知道我們家無法支付更多的人民幣了。

  妹妹被推回病房時候,我看到她的手中握着一朵淡紫的牽牛花,口角含着淡淡的微笑。

  母親用雙手擎起皮包內所有的牽牛花,灑遍那個病房。淡紫的花影中,我看到母親淚如雨下,她已經哭不出聲了。

  我軟坐在那飄舞的淡紫的花影中,欲哭無淚。

  淡紫的牽牛花在我對面的那堵牆上吹。

  “哥,牽牛花真的能吹麼?”

  “哥,牽牛花怎麼還不吹啊?”

  “哥,牽牛花怎麼還不開啊?”

  。。。。。。。。。。。。。。。。。。。。。

  淚眼朦朧中,我看到一朵淡紫的牽牛花在我的文字中輕輕的吹,輕輕的吹…….。

  96年5月

  2003。8北京

  二奶奶

  小時候,總是喜歡到二奶奶家玩,和夥伴們一起,跟着她唱“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小轎車直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便問她。她說,“這是毛主席說的,是我們將來的日子”。我和夥伴們點點頭,因爲毛主席的話總是正確的。

  那個時候,我們一律生活在黃色中:黃色的院牆黃色的房舍黃色的田野黃色的道路……下雨了,就與夥伴在雨中用腳攪、滑水中的黃泥,幸福的喊着“晃香油啦,晃香油啦”。

  黃色世界中,何時能崛起高樓呢?

  現在,已經有高樓了。附近的高山被開發了,山上的石頭被打碎成石子,運送到附近的城市、高速公路上作爲基建材料,發財的人就蓋起了小樓。更多的人,卻越發貧困。

  雨天,不再有機會晃香油,因爲所有的道路都被水泥禁錮起來。電話,似乎也普及了。

  二奶奶很老了,穿着很破舊。家中的二子到三十才結婚,跟着老頭子去世了,家中欠了一屁股的債。56歲的二奶奶,每天早上都要扛着一把大鐵杴,離家20多里路,迎接來拉石子的卡車。上一車石子,車主給15元的上車費和勞力錢。

  幾次,從學校回家,見到她,停下車子,想問候她,她卻扭過滿是塵土的臉。我想問她:還記得小時候教給我們的那首歌麼?

  可是,我沒有。騎上自行車,我走了。走了很遠,回頭,我看見二奶奶拄着手裏的鐵杴,向遠行的我張望,她消瘦佝僂的身影一下子讓我淚水盈眶。

  “阿浩這孩子,將來一定有出息…”,我記得二奶奶曾經這樣對閒嘮的老人說,“她出生的時候,文曲星正好劃過咱們這裏呢”。我相信了二奶奶的話,在中學中一次次的沉浮,直到高三的第四年,我才考上自己嚮往的大學。

  二奶奶拿着50元錢給母親的時候說,“你看,我的話沒有錯吧,這孩子心高,以前考上的那些大學,他不稀罕…”。

  我籠罩在幸福中,沒有過問二奶奶是否還經常唱那首歌。

  大學的假期,二奶奶被車壓傷了,我去看她。

  她癱坐在自己凌亂而滿是怪味的房內,見我進來,想努力的坐起來,但終沒有成功。

  我端坐在門邊,送上一些營養品後,照例的談了一些家常。

  臨走的時候,我問她還記得小時候教我們的那首歌麼?

  她睜大眼睛,搖搖花白的頭髮。

  我輕輕的唱,“電燈電話、樓上樓下,小轎車直掛”,一次,兩次,三次。

  她靜靜的聽着,沒有任何反映。

  我跨出門的時候,她突然說,“毛主席已經不在了”。

  我的淚從面頰潸然滑下。

  97年5月

  2003-8北京

  七叔

  七叔是個光棍。七叔40多歲。七叔愛笑。

  七叔排行第七,上面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三奶奶有九個孩子,最終剩下三個。

  三奶奶說過去日子苦,根本養不活這麼多孩子。三奶奶很傷心,說如果我那些孩子都生在今天。三奶奶於是用黑黑的手絹擦眼邊的淚。七叔悄悄的就走開了。

  七叔的哥哥有四個孩子。

  七叔和他的哥哥蓋了四間大瓦房,讓三奶奶和哥哥一家住,自己依舊住在以前的老屋。七叔說住在老屋中踏實。

  老屋的四周是菜園。七叔的工作就是給園中的瓜李桃棗青椒黃瓜西紅柿韭菜白菜芹菜等現在我們在菜市場能夠見到的所有蔬菜澆水、施肥、除草,當然還有賣出去。七叔經營着祖上遺留下的菜園。

  七叔很少回家,飯菜一般有哥哥家的孩子送過去。村上的人偶爾見到七叔,便開玩笑的問:是不是老屋中住着一個美麗的狐狸精,勾引七叔不讓他上莊?七叔莞爾一笑,紅了紅臉,不作答。

  據說七叔曾經有過一個媳婦。還在七叔20左右的時候,從山東那邊過來一對要飯的母女,住進七叔的家裏。女兒披着一件紅沙巾,非常漂亮。母親有傷寒病,不久便去世了。七叔的老子貸款買了一個棺材,給那個母親下葬。女兒便答應作七叔的媳婦。

  圓房的晚上窗邊坐滿了聽牀的人。聽不見房中有任何聲響,只有高燒的紅燭光明亮的照映紅紅的窗紙。下半夜,人們打着哈欠,各自回家摟老婆睡覺。天亮時候,聽說七叔的媳婦走了。

  那些人趕到七叔家的破圍牆外,只是看到七叔咧着厚厚的脣,噙着淚,任他老子罵來罵去。沒有人知道是因爲什麼。於是七叔一直沒有娶。

  倒是在前年,有個遠方的親戚牽了一個頭,按照農村的風俗,打算幫助七叔從雲南買個姑娘做媳婦,後來真的介紹一個。

  七叔去見了面,話都沒有說,就匆匆的跑了回來。

  “我能做她的父親,造孽…”

  七叔於是被村上的人稱作傻七叔。七叔只是笑。

  每次回村時候,以前一般大的夥伴,總是取笑七叔,七叔一例的笑。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總是要拉住七叔,“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孤單一輩子,好人沒有好報呀…”七叔仍是笑。

  七叔回到家中,依然是笑,到三奶奶房中叫一身媽,轉身取走自己需要的東西,匆匆的趕回菜園。

  菜園中這時候只有他的一條狗——樂子在。

  樂子是七叔在路上撿的,瘦骨伶仃,全身是泥。樂子半年後身高腿長,壯得像一個小牛犢。

  樂子在菜園中與七叔形影不離,七叔回村,樂子便看守菜園。

  暖暖的冬日,七叔總愛坐在向陽的牆腳,倚着軟軟的稻草,暖暖的曬太陽,樂子則在大白菜中的菜畦上快樂的奔來跑去,咬自己的尾巴或是攆豬趕雞,一刻不得閒。七叔興致來了,就唿的一個口哨,樂子就顛兒顛兒的俯首低眉的跑近他的身邊。七叔於是一會讓它坐下一會讓它起來一會擡右爪一會兒擡左爪一會兒扔出去一個泥快讓樂子銜回來。

  玩夠了,七叔就眯着眼,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看天邊的浮雲。樂子也一動不動的趴在他的腳下。他們在想什麼呢?

  村上的人基本上從七叔這裏買菜,新鮮水靈而且便宜還可以賒賬。於是,七叔基本上兩個月爲週期,到莊上收一次菜帳。收到錢後,七叔將大部分的錢交給哥哥,補貼家用,餘下的就到村首小店,割上幾兩肉買上二斤酒,回到老屋,就着黃瓜青椒西紅柿胡蘿蔔等就下肚了,肉則基本犒勞了樂子。

  有一段時間,樂子神龍見首不見尾,七叔很氣惱,悄悄的跟了幾次,發現是樂子到村上約會去了。於是,七叔找了一個鐵鏈,拴住樂子。夜裏聽樂子嗚嗚的鳴叫,也裝作沒有聽見。

  不久,七叔從村上牽來一頭不知道從那裏跑來的野母狗,拴在菜園中,但是不久母狗掙斷鐵鏈,跑了。老屋仍然留下七叔和樂子。

  今年冬天,天氣倔強的寒冷。老屋中滿是寒氣,七叔的被褥也是潮乎乎的。七叔於是用屋外的稻草和從田間、路邊撿來的樹枝在老屋中生了一堆火。

  夜半時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老屋失火啦、老屋失火…”。

  全村的人都爬了起來。老屋那半邊天全是火光,風在空中嗚嗚的響。

  村上的男人來不及穿戴整齊便衝向老屋,後面是村裏的老人婦女孩子。

  但是遲了。

  三奶奶的淚臉在紅紅的火光中隱現,她已經哭不出聲來。

  男人們桶中的水撲到火上滋滋得響。

  女人們抱着孩子圍在四周低低的哭泣。

  被撲滅的火的餘煙在朝明中冒起縷縷青煙。

  老屋被燒塌了。男人們開始清理廢墟。

  七叔得姿勢很安然,一隻手臂伸進烏黑的水桶中,桶裏有水,手臂因此沒有燒壞,手中握着一團烏黑的東西。

  樂子的身子在門外,頭在門裏,看得出它是衝出去,又折回頭,打算和主人一起出去的。

  那天早上起了一層薄薄的霧,一切都籠罩在霧氣中。

  村上的人,沒有一個回去的。男人們肅穆的站在老屋廢墟的四周,看七叔的哥哥流着眼淚整理七叔的遺體。

  老人、女人、孩子如高低的樹,圍住了菜園。

  七叔的墳邊是樂子低低的土丘。

  七叔手中那團烏黑的東西洗乾淨後是一件紅紅的絲巾,很豔麗。

  有人認出,那是山東那位姑娘的。

  96年4月18

  2003-8北京

  眼

  他見到她時,第一眼就被她的美貌驚呆了。

  她倚在一箇中年婦人的身上,慢慢的小心翼翼的走進教室,彷彿是看到他的火熱的眼睛而驚惶,明顯被身邊的椅子絆了一下。

  他轉過頭,聽講課的老師點名。

  婷婷。到。

  甜美的清脆的聲音,只有這樣美的人才有這樣的聲音。

  他轉過頭,又向她看了一眼,看見她正瞪着黑黑的眼睛盯着他。他不自然的回頭,心裏甜甜的。

  他感覺講文學的老師的課上的真快,一會就結束了。

  離開教室時,她看到她坐在那個婦人的身邊,緊緊的盯着黑板上的講課要點:漂亮又刻苦,這樣的女生太少見了。他帶着一絲莫名的幸福走出教室。

  那個婦人肯定是她的母親了,他想:誰家的母親能讓這麼漂亮的一個女兒來獨自上夜大?

  從此,他經常是下班後,在街上隨便的吃一點,就早早來到這個教書,想看點東西,但怎麼也看不進去。當聽到她在身後的腳步聲與平和的呼吸聲時,他的心才能飛速的平靜下來,就能飛快的進入那些文字和自然的、歷史的、人性的構思中去。

  他不知道這是因爲什麼。

  他每次在上課時回頭,總能看到她的專注的眼睛。

  他於是一段時間,經常在夢中見到那雙眼睛,那雙漆黑的眼。

  夜大快要結束時候,他忽然覺得應該給她一個提示或是暗示什麼的:因爲他們很快就要各奔東西了。

  他寧願一直這樣在夜大學習下去,就想當初初戀時候,與女朋友坐擁天明,共待朝陽一樣。但是他不敢,他已經有自己的孩子了。

  最後的那段日子,在家中,他老是無緣無故的發火。上班的時候,也是坐臥不安,只有在那間教室,才能心平氣和的坐下。

  他私下請教一個心理醫生,醫生含蓄的告訴他:這是他情感過程中一個很危險的階段。他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腦子裏浮現出那雙美麗的專注的眼,在他的身後凝望着他。

  最後的晚上是考試,她沒有來,他焦躁不安。他決定和她好好的聊聊:關於生命關於生活關於情感關於工作關於社會關於他和她。。。

  試卷發下之後,她依然沒有來,他鼓起勇氣站起來,告訴老師缺少一個人來考試。

  “哦,哦,你說婷婷,她是先天的眼睛殘疾,只是來聽課,不需要考試的。。。”老師的嘴在他的眼裏不停的蠕動,他一句都沒有聽見,慢慢的坐下,拿起筆。

  收卷的時候,老師看到他的試卷上畫滿了一雙雙美麗的眼睛,很漂亮,象婷婷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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