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

　　凱悅要離開我的時候，我在B城。

　　春天的B城，有厚厚的沙塵暴，黃沙迎面吹過來，整個人土頭土臉。我站在地鐵站入口處，漠然的看着天橋上行走的人羣。這是一個冷漠的城市，每個人行色匆匆。手機傳出短信的聲音，我知道，一定是凱悅。我低着頭，走進地鐵站，逃離風沙的追趕。

　　真的是凱悅發來的信息。低頭看去，窒息的感覺一下子壓的我喘不過氣。她說，“我的世界裏已經沒有你。”頓時，如開刃的尖刀，劃過心房，瞬間血流如注。

　　A

　　第一次見到凱悅，是在朋友傑民的生日聚會上。我剛剛從B城回來，頭髮很長，是淡淡的咖啡黃色。沒有特別的介紹，吃飯的時候，她坐在我的左面。我側目看着她，很文靜的一個女孩子，披肩的長髮，剛剛燙過，很直。皮膚嬌嫩白晰，她的眼睛明亮，一眨一眨的好像會說話。她似乎感覺到我的目光，轉過頭來看着我。我速速的換上一副笑臉，朝她點點頭。

　　傑民站起來，輕了輕嗓子：“謝謝各位兄弟姐妹不遠千里來給我過生日。我陳杰民先乾爲敬。”他的眼睛有些溼潤，我趕快站起來高舉起酒杯，第一個唱起了生日歌。大家都站了起來，氣氛變得熱烈起來。她低低的唱着，我聽到她的聲音是柔柔的，沒有造作。

　　“夏磊，我最好的哥們。從B城回來看我，我特別感動。沒別的，都是緣分呀。”傑民走過來，拍拍我的肩膀，把手中的酒杯遞過來。我們兩個一飲而盡，然後緊緊的抱在一起。“江凱悅，在公司裏，咱們兩個是最好的拍檔，我去加拿大總部工作，你可別想我呀。”傑民朝她探探頭，她笑了笑，把手中的酒杯舉起來：“祝你一路順風，永遠不要忘記我這個拍檔喲！”這個時候，我才知道她的名字是凱悅。

　　聚會一直持續到午夜，從KTV裏走出來，星星像路燈一樣閃閃發亮。我們三三兩兩的在門口打車。因爲喝了酒，凱悅的小臉紅撲撲的。傑民晃到我面前，他已經醉了，有些東倒西歪。他拉住我：“夏磊，你幫我送凱悅回去吧。我不行了，頭暈。只有你小子，我最放心。”她沒有說話，回頭看了我一眼，又轉過臉去。

　　在回去的路上，我坐在她的旁邊。她歪着頭，靠在車窗上，雙眼微閉着，似乎睡着了。脫下外套，蓋在她的身上，她微微皺一下眉頭，沒有睜開眼。車子停在她家樓下，她遞過我的外套，跟我說謝謝。風吹起她的頭髮，撫過我的臉龐。重新坐回車裏，我朝她點點頭。她站在那裏，一直到車子起動。

　　“夏磊，謝謝你。”她在街口向我擺手。我從車窗裏探出頭，用力的朝她擺着，車越開越遠了。我覺得心裏有什麼地方顫抖着。她的樣子印在我腦海裏。

　　一個星期後，因爲傑民的緣故，我第二次看到了她。

　　傑民坐晚上八點的飛機去B城，然後再轉機飛去遙遠而美麗的加拿大。我趕到機場的時候，凱悅已經在那裏。她穿了粉色碎花的裙子，拿一隻同色手袋，腳上是純白的細跟涼鞋。看到我，她愣了一下，然後朝我點頭，笑了笑。我說了聲你好，就轉過臉看傑民。陳伯父陳伯母都來了，拉着他的手，離別的潮溼空氣在四周蔓延，我拉過傑民，緊緊的和他抱在一塊，我們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這次非同尋常的分別，不知什麼時候纔會再見面。

　　“夏磊，幫我照顧我爸我媽。”他強忍着不讓自己掉出眼淚，他知道這個時候，他不堅強，父母就會承受不了。“凱悅，夏磊是我最好的朋友。如果你有什麼事，也可以找他。我把你當親妹妹一樣看待，你不用跟他客氣的。”傑民握住凱悅的手。候機大廳迴旋着登機的通告，傑民依次跟我們擁抱。然後，義無反顧的踏進登機區。

　　飛機飛上天空的時候，我看到大家的眼睛裏都有晶瑩的光。凱悅抿着嘴，目不轉睛。

　　我是做網頁設計的。坐在電腦前，用鼠標畫出一張張圖片。有的時候，我會在廣告公司坐班；有的時候，我辭職在家，自己接一些單子來做。我是一個不想活給別人看的人，我只想活的痛快一些。做我想做的事。獨自一個人對着電腦屏幕的時候，掏出一支菸，我把它點燃，在煙霧散開以前，讓自己陷入沉思。凱悅常常出現在我的腦海裏，這幾天，我在給一家出版社做封面設計，暗藍的底色，一朵睡荷在右下角盛開，朦朧的少女注視遠方的天空，星月相互暉映，我仔細的描繪着少女的輪廓，畫好以後，我忽然發覺，這少女就是凱悅，她在我的腦子裏變成天使，天使在祈禱。

　　B

　　凱悅打電話來的時候，我剛剛睡着。爲了趕一個單子，我一夜沒睡。手機一直堅持着在耳朵邊響着，我考慮着它的價錢，恨不得把它扔出窗外。“喂，我是夏磊，哪位？”我在半夢半醒間聽到凱悅的聲音。“夏磊，我是江凱悅。我需要你的幫忙。你能出來一下嗎？”她的聲音哽咽着，我一下子清醒過來。“凱悅？你在哪裏？我馬上過來。”我蹬掉被子，整個人摔在地上。

　　我們在上島咖啡見面。她坐在搖椅上，面色憔悴。她看到我的時候嚇了一跳，我的眼睛是血紅的。“不好意思。我給你添麻煩了。做好的設計被人偷偷賣給了其它公司，如果今天不能做出更好的案子，我可能被當作出賣公司的人，我很怕，所以我纔會急着求你。我知道你也是很忙的。”我朝她眨眨眼睛：“凱悅，你是傑民的朋友就是我夏磊的朋友。我當然要全力幫助你了。你放心吧。一切包在我身上。”我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自信沒有因爲慌亂而受到影響。

　　她跟我回了我的工作室，也就是我家。屋子裏很亂。書、雜誌、CD還有一些設計圖紙散亂的堆在地上。我不好意思的回頭看凱悅，她瞪大了眼，不相信，這也是人住的地方。我把電腦前的東西推到一邊，拿過她的資料，開始設計起來。凱悅放下手袋，開始幫我整理房間。當我做好樣圖，伸伸胳膊轉過頭時，差點不相信，這個幹靜整齊的地方，是我家！凱悅從廚房裏出來，爲我衝了一杯咖啡，濃濃的咖啡香飄在空氣裏。我選了一張班德瑞的《森林物語》，音樂在房間的各個角落裏響起，凱悅坐在沙發上，閉上眼睛靜靜的感受

　　。

　　我目不轉睛的看着她，她是個漂亮的女孩。今天，她穿了一件淡藍色的襯衫，白色八分褲，脖子上有一條淡藍色的絲巾。按了按太陽穴，裏面一撅一撅的疼，缺少睡眠，讓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再看一眼屏幕上的圖樣，總覺得少點什麼，哪裏不夠完美。努力的睜開眼睛，我看到凱悅走到我的面前。

　　然後，眼前一片黑。我暈了過去。

　　醒過的時候，我躺在牀上，頭上有一塊熱毛巾。我擡頭望着天花板。回憶我爲什麼會在牀上。凱悅走進來。我看見她把頭髮束了起來，紮成一隻馬尾。伸手在我的額頭手摸一下，她點點頭，拿起毛巾。“好多了，你可能是太累了。所以有些發燒。剛纔嚇到我了。”她坐在牀邊的椅子上，歪着頭看我。我抱歉的看着她，苦笑一下。最不喜歡給別人造成麻煩，這次卻成了一個大麻煩。“你的設計圖？”我看到外面的天空已經泛起星光，天黑了。急忙坐起身來，想要重新回到工作中去。凱悅按住我，溫柔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謝謝你，我已經做好了，也送回公司去了。而且老闆很滿意，全體通過。真的謝謝你。”

　　她把做好的圖紙拿給我看。在着色上，她做了小小的改動，由深綠色改成了奪人的紫。使整個畫面的的感覺一下子強烈起來，原來我感覺到不對的地方就是色彩上的問題。凱悅也發現了。我朝她笑着，咧開嘴。

　　咕嚕，咕嚕。肚子發出抗議。我這才意識到，我已經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凱悅撲哧笑出聲，轉身出去了，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一碗熱氣騰騰的湯麪，上面還有一隻荷包蛋。“我不會做別的，家裏正好有面條和雞蛋，我就給你做了這個。”她站在那裏，像個小孩子一樣，紅着臉。我感激的說謝謝，然後狼吞虎嚥的吃起來，我真的是很餓。

　　C

　　我和凱悅就這樣慢慢的走到了一起。有時間的時候，她會跑來我的工作室，幫我收拾好房間，然後放音樂，安靜的坐在那裏聽。偶爾我畫的腦子裏亂成一鍋粥，凱悅就會站在我的身後，輕輕的幫我按一按太陽穴。那種幸福從她的指尖傳過來，我情不自禁的握住放在嘴邊，吻她。她會溫柔的撫着我的頭髮，給我安定的感覺。她開始學着做菜，偶爾大包小包的買回一些菜來，大模大樣的圍上圍裙，然後手捧着一本菜譜，鑽進廚房。一會功夫，幾樣別緻的小菜就做好了，雖然有的時候鹹了，有的時候淡了，甚至有的時候忘記了放油，我還是開心的不得了，每天正午一刻的時候，我就給她打電話，聽她在話筒那面發出呵呵的笑聲，聽她講公司裏好笑的事情，然後，我會深情的對她說，我愛你。她便不笑了，認真的回答我，我也愛你。有凱悅的日子，很幸福。

　　去B城發展的提議是我提出來的。我覺得在家鄉這塊土地上，機會實在太少了。我渴望成功。那是個起風的日子，我和凱悅拉着手沿着濱海路走着。遠處的山峯，被濃濃的霧氣包裹着，若隱若現。我把這個想法對她提出來。她站在路邊，看着我，沒有說話。“凱悅，我們去B城會有更多的機會。你做的很出色，我們兩個一定可以做出成績的。等我們成功了，我們就結婚好嗎？”我撫着她的肩，深情的看着她的眼睛。凱悅的眼睛裏有淚水衝出來，她投入我的懷抱：“夏磊，我不能跟你去，父母需要我照顧，我不能離開的。”我緊緊的抱着她，體會她的孝心。是呀，父母需要她，我怎麼能自私的帶她走。“那你等我吧。等着有能力的時候，我就要你做世界上最美麗的新娘。”我抱緊凱悅，恨不得把她揉進我的身體裏，成爲我的一切。

　　去機場的時候，凱悅送了一隻護身符給我。她在我的臉頰上吻了一下，我忍住不去看她的眼睛，怕這一眼望去，會迷失了自己。

　　飛機衝出跑道，飛向藍天的時候，我的心咯噔一下，我不知道爲什麼，心忽然間很疼，我已經開始思念凱悅了。

　　B城的工作並不是我想象中那麼容易。搞設計的、搞創作的人特別的多。我們這些“漂”一族在這座大都市裏穿行，努力想要尋找一片自己的天空，可是烏雲總是遮住太陽的臉，我失意了好久，終於給了我邁出成功腳步的機會。

　　我的設計終於在一個行業內的比賽中得了獎，慢慢的有了固定的客戶，在B城站住了腳。而這個時候，非典病毒開始出現在人類世界。我想是上帝在責怪人類吧。每天都有新的病例產生，偶爾從醫院得到消息，又有人被感染，又有人無法醫治而離開這個世界，B城陷入從未有過的恐慌。我也被這種壓抑的日子搞的沒有精神，竟然忘記了與凱悅的約定，等我想起來，我們已經一個月沒有好好的通電話了。

　　工作的煩惱，非典的恐慌，這一切一切都像枷鎖一樣把我捆住，我忘記了愛一個人是要關懷她的。誰說距離產生美，我現在才明白，距離有了，美可能也會慢慢變淡了，最後也會消失的無影無蹤。

　　凱悅幾乎每天都會給我打電話，看着她的名字在手機屏幕上一閃一閃，我總會溼潤了眼睛，有如此愛我的一個人，我是何等的幸運。可是，總在沒有好好問候的時候，各種各樣的事情會打斷我們的交流。想起來要打電話給她的時候，往往都是夜色濃重，零辰時分。我望着電話機發呆，給自己倒一杯酒，大口的把它喝光，在腦子裏還有最後一點清醒的時候告訴自己，我愛江凱悅，非常愛。

　　依舊很忙，開始出去應酬很多的客人，偶爾去酒吧喝酒，不是沒有豔遇，個子高調的美女，五官分明，搭在我肩膀上的手，放肆的移動。我特別討厭這種生活，只有凱悅那張純潔無暇的面孔讓我覺得安心。長時間的分離，使的我越來越思念她，有幾次衝動的跑到機場訂了回家的機票，在登機的前一刻，又把票退掉，我不能那麼做，我說過，我要成功以後，娶她，現在我什麼也沒有，我能給她什麼呢？

　　漸漸的，凱悅的電話也少了，她在電話那面隱忍着。我能聽到她心裏的聲音，那是眼淚流下，落在腳背上的聲音，那麼響，我覺得整個耳膜都在迴盪着這聲音，我開始耳鳴，開始每天做夢的時候都是凱悅的淚眼。我覺得心裏好累，幸福沒有把握住，現在換來的是沉重。

　　“我是從希望到盼望最後是失望。夏磊，我們分手吧。”最後一次在電話裏，她哽咽着對我說。當時的我只能用呆若木雞來形容，這不是我想要的結局，錯過她，我會後悔的。我拼命的舉着電話搖頭，我大聲的說：“不要，凱悅，我愛你。你知道我愛你。”她在電話那面平靜的沒有聲音，我不停的吼着，我覺得世界一片黑。

　　電話裏終於傳來對方掛機的嘟嘟聲。

　　回到家鄉，放下行李後做的第一件事，我去了凱悅的公司。顧不上等還有十二樓纔會落下來的電梯，沿着樓梯間向樓上跑着。我聽到自己的心跳如此強烈，要見到她的喜悅充滿了我的頭腦。推開公司的大門，所有的人都盯着我，我尋找着那個熟悉的身影，可是她的座位已經變成另一個人。我拉住凱悅的朋友小玲：“凱悅呢？她在哪裏？求你告訴我。”小玲冷漠的看着我，沒有理會我的哀求。“凱悅辭職了。我們也不知道她在哪裏。她不

　　想總是在希望、盼望過後換來的只有失望。”小玲沒有再回頭。轉身進了茶水間。我靠在門上，終於明白，天空滿是烏雲，世界只有淚，心失去寄託，愛已蕩然無存。

　　回到家裏，空氣中還留有凱悅身上淡雅的香味。窗簾是她喜歡的別緻的藍色，兩個人一起買的小熊掛飾垂在那裏，臉上依然是憨厚的笑容。那張班德瑞的CD擺在電腦的旁邊，可能是拆開的次數太多，邊角有些磨損的痕跡。麻木的點燃一根菸，一滴眼淚順着眼角流下。

　　我終於承認，我失去了她，我的凱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