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兒)

　　吳中暢想

　　受了吳儂軟語的影響，蘇州在我心裏始終是輕飄飄、軟綿綿的……

　　蘇州這個地方以園林出名，比如取晉代文學家潘岳《閒居賦》中“築室種樹，逍遙自得……灌園鬻蔬，以供朝夕之膳，……此亦拙者之爲政也”句意，而命名的拙政園。

　　潘岳這個人很有趣，人們常說的“文如宋玉，貌比潘安”中的潘安，講的就是他了，其相貌英俊當無可爭議，不僅如此，史書上還記載其“才名冠世”，這樣一位儀容瀟灑、博學多才的男子，如不演繹出些愛情故事，實在是可惜了，然而他卻爲功名利祿爭了一輩子，甚至不惜自貶身價。

　　從那篇有名的《閒居賦》裏就可以清楚的看出，潘岳的退居並非看清官場的黑暗而與之決裂，只是因爲爬不上去而懷忿辭職。如果拿他這篇賦和陶淵明的《歸去來兮辭》做一比較，二人思想境界和生活情趣的高下立時分明。

　　巧的是，園主人王獻臣死後，其子一夜豪賭，將園輸給徐氏，其子孫後亦衰落。明崇禎四年(1631)園東部歸侍郎王心一，名“歸田園居”，這個名字頗似取自陶淵明的“歸去來兮，田園將蕪胡不歸？”

　　可見世上有兩種隱士，一種是想走“終南捷徑”的假隱士，一種是對貧苦安之若素的真隱士，世人皆知其高下之分，卻因放不下“名利”二字，而只能從字面上尋求一點安慰了。

　　我佩服陶淵明的勇氣，卻也不鄙薄潘岳的驅馳，畢竟人各有志，這是沒有是非對錯之分的。所以想象中的拙政園還是美極了。可是太多的人，太多胡亂擺放的鮮花破壞了它的意境，園林是不可以過分裝飾的，刻意的裝飾更加要不得。

　　想起中國有句俗語叫“人怕出名豬怕壯”，真是至理名言。園子一旦成爲名園，固然名聲大噪，卻也因此再無一日安寧，名爲拙政，卻哪裏還有“灌園鬻蔬”的野趣和“逍遙自得”的心情呢？

　　非常喜歡“卅六鴛鴦館”和“與誰同坐軒”這兩個名字，只是那成雙成對的鴛鴦如今在哪裏？是不是因爲怕洶涌的人潮而躲起來不願見人呢？至於後者就更絕了，不能不歎賞作者的預見力，因爲你真的永遠不知道與你同坐的是誰，“人來人往，形同陌路”恐怕便是形容這種場面了吧。

　　帶着一絲調侃的心情離開了拙政園，當然還有一些疲憊和窩囊。

　　“人道我居城市裏，我疑身在萬山中。”——這是對獅子林的最佳寫照，傳說乾隆皇帝六遊獅子林，沒有一次能走出那假山迷宮，於是慕名者紛紛前來，預備大試身手。大概現代人總是比古人聰明，反正我一次就走出了那被稱爲“變幻開地脈，神妙奪天工”的迷宮。

　　我以爲園子真正的美還不在於迷宮的奇幻色彩，而在於它不同於其他園林的獨特個性。又以爲其之所以獨特是因爲它的建造者是一位僧人。

　　禪宗總是講頓悟的，普通人的悟性若沒有那麼高，便會生出許多莫名其妙，而好奇又是衆生的天性，所以我就被這別具一格的獅子林所吸引了。據說乾隆還下令在北京圓明園、承德避暑山莊內仿建了兩座獅子林，可見當年帝皇對獅子林多麼的情有獨鍾。只可惜我這樣一個沒權沒勢的窮學生沒有那樣大的能耐把獅子林帶回家，最後也只能是依依不捨的離開了。

　　蘇州的園林是說不完的，看得太多也就失去了新鮮感，況且吳中不僅有園林，還有那可以夜泊的楓橋，值得一聽的寒山寺鐘聲，有吳中四大才子的蹤跡，比如唐伯虎居住過的桃花塢，當然還有干將莫邪留下的劍痕和早已破敗不堪的虎丘塔。

　　虎丘是埋葬吳王閡閭的地方，傳說中的吳王閡閭是一個相當了不起的君王，但是爲了爭霸天下，他召來最有名的鑄劍師干將、莫邪夫婦爲他鑄劍，闔閭給他們三百童男童女，讓他們祭爐煉劍，並且讓他們保證一百天內鑄出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干將看到這些孩子都還幼小，不忍心傷害他們，請求闔閭放了他們，並且保證一百天內鑄成寶劍。闔閭說：“只要你煉出寶劍，我什麼條件都答應你，但是如若你完不成，你連同這三百童男童女都將被處死。”於是干將和莫邪來到了蘇州當時的匠門砌爐煉劍(現在有一條貫穿蘇州東西走向的大道就是爲了紀念他，而取名爲干將路)。他們集“五山之鐵精”，“六合之精英”，在此處煉劍九十多天，但“不見青、黃”，於是將溫度升高，仍不見出現黃白、青色煙氣，表明有雜質未分離出來。莫邪看到幹劍滿面愁容，心想如果寶劍煉不成，那麼幹將連同三百童男童女都將被殺，想到這一點她捨身投入了火爐。頃該間爐水變青，終於煉出了二把舉世無雙的寶劍，一把雄劍名“干將”一把雌劍名“莫邪”。但是干將非常清楚吳王闔閭是一個暴君，他要的是一把舉世無雙的寶劍，如若有他的存活，那麼就會造出第二把、第三把甚至更多的寶劍，看來此去凶多吉少。滿期那天，他提着“莫邪”劍來到了虎丘山，將此劍獻給了闔閭，闔閭爲了試其劍的鋒利，對着一塊石頭手起劍落，就將這塊石頭一劈爲二，正在闔閭想殺死干將時，干將拔出雄劍，那把劍突然化爲青龍，干將騎着龍，直上雲霄成爲劍神。這就是有關“試劍石”的傳說。

　　閡閭死了以後，他的兒子夫差承襲了君位，竟同他的父親一樣心狠手辣，爲了不讓人們知道父王墳墓的祕密，他把建造墓地的工匠全部殺死，一千多人的鮮血把石頭染成了紅色，至今不變，就是“千人石”的由來。

　　虎丘是美麗的，可是這裏的傳說並不美麗，總是充滿了血腥和暴力，生活在帝王淫威之下的黎民百姓是那樣的無助，只能任人宰割。抗爭——這是一個太悲壯的詞語，然而抗爭的結果又能怎樣呢？

　　在虎丘這個地方，葬着一位偉大的君王，他曾經叱吒風雲、不可一世。同時，這裏還葬着一個小姑娘，她叫真娘。

　　真娘，本名胡瑞珍，唐代蘇州歌妓。出身京都長安一書香門第。從小聰慧嬌麗，擅長歌舞，工於琴棋，精於書畫。爲了逃避安史之亂，隨父母南逃，路上與家人失散，流落蘇州，被誘騙到山塘街“樂雲樓”妓院。因真娘才貌雙全，很快名噪一時，但她只賣藝，不賣身，守身如玉。其時，蘇城有一富家子弟叫王蔭祥，人品端正，還有幾份才氣。偏偏愛上青樓中的真娘，想娶她爲妻，真娘因幼年已由父母作主，有了婚配，只得婉言拒絕。王蔭祥還是不罷休，用重金買通老鴇，想留宿於真娘處。真娘覺得已難以違抗，爲保貞潔，懸樑自盡。王蔭祥得知後，懊喪不已，悲痛至極。斥資厚葬真娘於名勝虎丘，並刻碑紀念，載花種樹於墓上，人稱“花冢”，併發誓永不再娶。文人雅士每過真娘墓，對絕代紅顏不免憐香惜玉，紛紛題詩於墓上。

　　傳說茉莉花在真娘死前沒有香味，死後其魂魄附於花上，從此茉莉花就帶有了香味，所以茉莉花又稱香魂。

　　聽了這個故事，不知道真娘以死抗爭的結果是成全了她的貞潔還是造就了她的悲哀，我不知道那個富家子弟做錯了什麼，不知道那個老鴇做錯了什麼，甚至不知道真娘自己作錯了什麼，唯一知道的是，直到今天她的墓碑還傲然的立在風景如畫的山林中，她身畔的吳王閡閭墓成了人們探奇的所在，沒人在乎裏面躺的是誰，有過什麼豐功偉績。而每個人走到真娘墓前都要唏噓半晌，或憐惜，或歎賞，或欽佩，或不解，彷彿那一縷芳魂從唐朝直飄到了現代，抓住每個有心人的心靈。

　　離開蘇州的時候，買了一把摺扇和一支簫，總覺得這兩樣東西必須在江南買纔算買對了地方。突然想到《還珠格格》裏，簫劍唸的那首詩：“一簫一劍走江湖，千古情愁酒一壺！兩腳踏翻塵世路，以天爲蓋地爲廬！”真是好闊達的心胸，好豪邁的氣勢，只是我們文人墨客，不好拿個利器到處招搖，所以這第一句我不妨把它改成“一簫一扇走江湖”，別忘了，有時候摺扇，也是一種厲害的武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