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論壇
在這裏你可以查看你訂閱的主題,使用悄悄話,編輯你的個人資料和進行喜好設置免費註冊!會員列表常見問題解答論壇搜索返回首頁退出論壇
 
 
江南遊記之揚州篇
 

  (翎兒)

  十年一覺

  十里長街市井連,月明橋上看神仙。

  人生只合揚州死,禪智山光好墓田。

  ——張祜《縱遊淮南》

  時至今日,已說不清心中的揚州是屬於杜牧的,還是屬於韋小寶的,又或者屬於鄭板橋。一個“瘦”字,寫盡了揚州的風流,描盡了揚州的韻致,那樣纖巧細緻的揚州,卻成爲自古繁華之地,其奧祕究竟在哪裏?

  如果讓我用一個詞形容揚州,那麼就是“平和”。也許因爲我去的那天遊人很少,所以纔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吧。

  揚州的公交車很少,站牌的名字也毫無特色,司機看出我是來旅遊的,便讓我從某一個站臺下去了。下了車,完全不知道到了哪裏,只有順着泥濘的小路走去,很意外的就碰到一個黃色的建築,上面寫着“大明寺”。我知道唐朝有個“大明宮”,亦知道濟南有個“大明湖”,卻從沒聽說有個“大明寺”的。

  我有個習慣,就是從不進寺廟燒香拜佛,加之在門口遇到一個來自日本的旅遊團,就更加厭惡了。於是我問了一個當地人平山堂在什麼地方?他告訴我就在大明寺裏面。這個答案很出乎我的意料,不過依然爲了那是蘇東坡曾到過的地方,所以買了票。

  終於知道大明寺是鑑真大師講法的地方,裏面亦仿製了一座建築,是鑑真大師在日本奈良圓寂前住過的地方。說實話,日式的建築並不難看,不過有一羣小日本在旁邊唧唧喳喳的吵鬧,弄得人好煩,只好在陰涼處歇了會,等那些人走了纔出來。

  不敢多耽,我徑直走去了平山堂。原以爲廳堂該浮在湖面上的,即使不在湖面,也該望湖而建纔對。可是我錯了,坐在平山堂裏,並看不到湖水,或者,是地勢的變遷所至吧。

  據說平山堂是歐陽修品茶會友之處,而大廳真就放了一張八仙桌,我坐在上面體驗了一下,想象着我面前坐了一羣北宋的文人,首先應該有年輕而多情的吧,就像秦少游那樣,又要有高貴而任性的,就像趙佶那樣,還要有另類而博學的,就像米苻那樣,最後,飄着長長鬍子的六一居士端坐其間,大夥兒就這樣忘情的談詩論道,最好再有二三童子往來其間,增添一些神話般的效果。

  想象終歸是想象,人說得知己難,我以爲得二三談得來的朋友同樣很難,並不是說世上沒有志同道合者,而是同爲宇宙間的匆匆過客,往往無意間擦身而過,如果是高僧,便要講緣了,無奈凡心不老,總也參不透緣分二字,唯有在嗟嘆之中戀戀不捨的離開了平山堂。

  大明寺景區裏面,還有有名的“天下第五泉”,除了井口稍小之外,似於鎮江的“天下第一泉”無甚分別,也是那樣一汪碧綠,看上去毫無生趣。或許是我對其太過苛求,其實名聲二字何止會毀了一個人,縱是泉水,也難逃厄運。

  很自然的,就要說到瘦西湖了。在之後的旅程中,我讀到一副對聯:“偕取西湖一角堪誇其瘦,移來金山半點何惜乎小”。聯中所說的小金山便是瘦西湖旁的一座小山,大抵是爲了迎合西湖才附會來的。

  瘦西湖之名的由來,我揣測,大概是揚州文人的一種調侃,又或者是外鄉人的一種嘲諷,總之那一開始的命名,不會是爲了讚揚它,因爲“瘦”之一字太過小器,小器的意思就是登不了大雅之堂。

  想想也確實,揚州在歷史上該算是名城了,自古不就有“揚一益二”之稱嗎?但江浙一帶的名城,金陵是六朝古都,蘇州是戰國時吳國的都城,杭州是南宋的京城,唯有揚州,與任何的王貴之氣都沾不上邊,想來是因了它的“瘦”了。

  說真的,在沒來揚州之前,沒想到瘦西湖會是這樣一種瘦法,窄窄的如同一條小河道,如若沒有亭臺樓榭的點綴,實在談不上勝景。又因了它的瘦,所以一路走下去,更覺得孤單。想是旅遊規劃單位也覺出有此一弊,於是在湖邊長長的遊廊牆上,刻了許多古代文人的繪畫跟題詩。這一佈置狠狠的吸引了一下我的眼球,能與古人對話,亦不失爲獨行路上的一種樂趣。

  其中的兩首詩很令我詫異了半晌。一是李育的“流水匆匆遂景光,青山隱隱笑人忙。白頭野老渾無事,坐對鬆陰話夕陽。”真是一副閒逸的畫面。另一是李蟬的“轅門橋上賣花新,輿隸兇如馬踢人。滾熱揚州居不得,老夫還踏海邊春。”又是一副吵鬧的畫面。

  弄不清哪一個是真實的揚州,當然,或許二者並不矛盾。但爲什麼同爲老人,一個樂在其中,一個避之不及?本來是很同意張祜“人生只合揚州死”這句話的,因爲揚州的安閒,揚州的靜謐,揚州的秀氣,都深深吸引了我。但未必,我看到的就是揚州的全部,它的全部必定還包含着一些我無法理解的東西,那會是什麼呢?我渴望有朝一日把它挖掘出來。

  瘦西湖固然瘦了些,卻很長很長,心情在岸邊垂絛的撩撥下,漸漸變得明朗起來,視野也漸漸開闊,才知道遊廊之下還有另一番天地,也終於知道,到揚州未必只爲覽水,更重要的是弄清楚“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關於廿四橋的說法其說不一,有人說是一座,有人說是二十四座,又有人說是泛指。我以爲那倒不重要,我只想知道當年這小橋上面,是否真有吹簫的玉人。秦淮河畔的青樓女子是相當有名的,但杜牧時代的揚州瘦馬似乎也並不遜色,於是就有了這樣一種奢望,想一睹揚州美女的風采。然而現實是,並沒有這樣的美女出現,不知道是因爲女人看女人的眼光太過挑剔,還是因爲揚州的美女只喜歡月光下才斜倚橋頭,爲人營造美的幻象,卻與相貌沒什麼關係了。

  關於瘦西湖,似乎可以告一段落,雖然這其中的徐園、白塔還有那漂亮的瓊花頗具觀賞價值,寺廟中的老尼靜坐唸佛,亦頗引人深思,但我卻想把更多的筆墨放在下面,因爲江南之行的真正感動來自那裏。

  一部《周易》詮釋了宇宙古今,萬事萬物對立統一的本質,其中就有剛柔相濟的道理。到了江南,你會想到什麼?

  是小巷,是流水?是花,是月?是採蓮的少女、撫弦的姑娘?是楊柳,是清風,是絲綢,是刺繡?是酒、是茶?是詩詞歌賦,還是琴棋書畫?能想到的太多了,美好的回憶也太多了,可是,這些都是至陰至柔的,那麼她的剛強在哪裏?西子湖畔是有座嶽王廟的,然而岳飛卻不是杭州人,而揚州梅花嶺上所埋葬的史可法,卻是道道地地的揚州人(揚州雖地處江北,卻是個太江南化的城市,這裏,我並沒有歧視蘇北人的意思哦)。誰說江南只能出文弱的書生,那裏亦有剛猛的勇士,亦能上演感天動地的壯士悲歌。史可法,中學時從課本的《梅花嶺記》上讀到過他的事蹟,但那只是機械的瀏覽,並無感官的刺激,即便是有一絲欽佩,也隨着歲月的老去而磨蝕了。而當我真真正正的站在梅花嶺上,當我親手觸摸到史可法那高大威武的塑像,當我親眼看到他曾經系過的腰帶,寫過的字跡,就被一團正氣包圍了。這正氣,是中國人千百年來不曾變過的浩然之氣,它雜糅了骨氣、節氣、英氣、豪氣,它充斥於天地之間,無時無刻不在奔騰涌動,可是生活在鋼筋水泥裏面的我,早已感受不到這足以令英雄落淚、美人斷腸的凜然正氣。

  初時,祠堂裏只有我一個人,那感覺就像是穿越了時空,與這位大義凜然的民族英雄在歷史長河中見面了一樣,身臨其境的感受戰爭的慘烈,設身處地的體會他心中的悲涼。“與城共存亡”,這話可以輕易說出來,卻難以輕易兌現,揚州以一城之衆,何以抵禦清兵的虎狼之師?是的,沒有可能,既然結果已定,勝負已判,何苦作那無謂的犧牲,何苦自己逼自己進絕境?

  英雄末路,恐怕是人生中最淒涼的景象,君不見,洪承酬已然投降,你史可法怎麼就不能低一下高貴的頭?我以爲能屈能伸方爲大丈夫,忍辱負重方顯真勇敢,強懲匹夫之勇必定落得悲慘的下場。可是面對史可法那字字泣血的言語,那大義凜然的風貌,我爲之傾倒了,於是再沒有理由去惋惜去遺憾,只有深深的敬佩和感嘆。

  周圍很靜很靜,但我的內心在澎湃,我好象真的聽見一個堅定的聲音從城牆深處迸發出來:

  “上陣不利,守城!

  守城不利,巷戰!

  巷戰不利,短接!

  短接不利,自盡!”

  我覺得有一種叫做淚的東西在眼眶裏徘徊,一種油然而生的豪情在胸中涌動。

  這時有一位女同志盯住我,然後問我從哪來,哪個學校的,我告訴她我是南開的,她就很興奮的說,以前也有兩位南開的老師來這裏,待了好長時間,也是蠻動情的。

  這個女人的樣子怪怪的,五十多歲,戴副眼睛,頗像舊時教會學校保守而嚴肅苛刻的女校長,後來我才知道她是這祠堂的館長。

  她說難得見到有大學生如此仔細的參觀,於是破例爲我做了專人講解員,她非常動情的講解祠堂門口的那幅對聯:“數點梅花亡國淚,二分明月故臣心。”那樣的動情,以至於我本來激動的心情被她弄得肉麻兮兮的。

  講到一半的時候,又來了一批北京遊客,都是上了年紀的老人,於是館長把剛纔的內容又複述了一遍,包括江主席的話,我又接受了一次愛國主義教育。

  最後,我們到達史可法的衣冠冢。我不知道中國人爲什麼那麼看重墳冢,即使沒有屍體也要弄一個墳頭出來擺擺樣子,或者我們看重的更是墓碑,因爲墓碑就代表了名聲,代表了後世的譭譽吧。

  “照汗青”三字之於中國人真的那麼重要嗎?魯迅先生說:“我們從古以來,就有埋頭苦幹的人,有拼命硬幹的人,有爲民請願的人,有捨身求法的人,……雖是等於爲帝王將相作家譜的所謂‘正史’,也往往掩不住他們的光輝,這就是中國的脊樑。”是的,他們所追求的人生境界不正是如脊樑一般挺立,俯仰無愧於天地嗎?所謂的忠臣良將,就是敵人也會佩服他們,所以清朝的皇帝爲抗清的民族英雄修了祠堂來安撫民心,於是那慘烈的十天,那驚心動魄的十天,那慘絕人寰的十天,那所謂的“揚州十日”,就這樣隨着大清基業的穩固而被人漸漸遺忘了……

  我邁出祠堂門檻時,發現院中擺放的一大盆鮮花,館長告訴我們那是史德威的後代送來的。史可法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能讓一個義子對他如此敬重,以至於幾百年之後的後裔還在祭拜着這位與他們毫無血緣關係的祖先啊!

  馬上就要離開可愛的揚州了,天空竟下起毛毛細雨。這真是老天對我的恩賜,因爲煙雨濛濛三月下揚州的場景終於被我捕捉到了,於是想起一句詞:“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揚州之行就在這樣一種似夢似幻,如怨如愁的情感中結束了。

  我愛揚州,真的,它的瘦和靜謐深深吸引了我,同時吸引我的還有它的名字本身,因爲這個字屬於一個人,這個人的名字曾經刻在我的心裏,就算有一天他隨風而去,也註定成爲我的大學最難抹去的回憶。


Copyright (C) 2000-2019 Enorth.com.cn, Tianjin ENORTH NETNEWS Co.,LTD.All rights reserved
¥»ºô¯¸¥Ñ¤Ñ¬z¥_¤èºôª©Åv©Ò¦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