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夢無邊 2002-11-03發表於論壇
 

血蟬——遺失的日記

  夏天,我回姥家,某天的下午和幾個哥哥去山中探險,不知不覺中,我迷路了。找不到他們的蹤影。天越來越黑,我驚恐不安,奔跑著呼喚著。當夕陽要收斂起最後一縷餘光,我看到了一棟小木屋。衝了進去,灰塵很深,沒有生氣,我找到了一盞煤油燈點燃,即使這樣,也驅趕不走這裡的陰森。偶然我發現了一本不知是誰丟在這裡的日記,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打開看。裡面觸目驚心的是一些紅褐色的乾涸的液體,仿佛是血腥味兒開始彌漫,充斥了整個狹小的空間……

  5月21日晴

  今天,我和塵來到了這片森林。幾天前塵說山中的環境對我的病有好處,便帶我來這裡。雖然這個小木屋在半山腰,離村子很遠,采購很不方便,但我很快便喜歡上它了——天很蘭,我從未見過的蘭,鳥兒在樹梢上跳躍,一點不怕我們,不遠處還有一條小溪清澈見底;水很甜,塵卻不讓我亂喝,說不衛生。我只好坐在石頭上把腳浸在水中——舒服極了。

  塵在忙進忙出,指揮幾個村民把采購來的食物、日用品搬進屋裡放好,他說那些東西夠用半個月的了。有這樣的男朋友真好,他從來不嫌棄我有輕微的?病。我愛他,無法想象離開他我會怎麼樣。

  5月24日陰

  早上,塵幫我梳頭,我的頭發又長長了,塵告訴我還有一寸就到腰了,到時候我就可以做他的新娘。我希望頭發快些長,好能夠為塵生一個像他又像我的孩子。

  塵帶我去森林裡玩耍,還捉了一只小松鼠給我,棕色的,好可愛。我叫它『球球』。

  5月26日小雨

  清晨便聽到雨聲了,淅淅瀝瀝,別無雜音。我推開窗,水氣混合著泥土的氣息,便迎面而來,嗅著好清香,遠近的山色越發翠了,幽谷雨聲,一層霧氣氤氳,縹緲無形。風吹過來,雨絲紛紛揚揚撒了我一身,便無由的快樂。『球球』在籠子裡跳動著,我抱它出來一同看著外面,它蠕動著,我知道『球球』想回到森林中自由的玩耍,但,陪陪我吧,一個月,就一個月,否則當塵忙碌的時候,我很孤單。

  5月28日晴

  塵這幾天一直在忙他的劇本,有時連飯都顧不上吃,我就會把飯菜擺放好,坐在桌旁呆呆的等,直到他出來吃飯。他每次都說我傻,不要這樣,要我多休息多吃東西,不要管他,可是他不吃我又怎麼吃得下?

  塵說他把劇本忙完了就可以好好的陪我,現在,我只能和『球球』在一起。

  5月29日晴

  蟬聲越來越多,滿山的聒噪著,宛如幾只交響樂團合奏,間或鳥鳴婉轉,及是迷人。沒事的時候我就和『球球』坐在溪邊的大石上靜靜得聽。

  偶爾起得早,便能看到蟬兒在樹乾上趴著褪皮,半透明的、鮮靈靈的、仿佛一碰就會碎去的水晶般的蟬掙紮著從那副舊軀殼裡爬出,好美。

  地已經不那麼泥濘了,早晚出去散步,心情總是很愉快。即使是正午,山裡也不是很熱,於是午睡便是在樹林的邊緣塵為我搭建的吊床上。清風徐來,蟬聲陣陣,葉子的清香彌漫。

  5月31日晴

  今天塵不寫劇本了,帶我去樹林裡抓知了,他說蟬的味道好極了,我卻不敢嘗試,只想抓幾只仔細看看,因為它總是高高在上,我看不清它的模樣。

  我們在樹林裡玩了一整天,抓了放放了抓,餓了就吃帶來的餅乾,渴了就喝泉水,直到下午纔回來。我只帶回來了一只知了,因為它很特殊——身體中有條紅線般花紋,眼睛也是紅的,看上去有幾分妖異。塵勸我仍了,說看上去太嚇人,我卻覺得很漂亮,而且它是自己飛過來的,也不知道是掉在我身上還是落在我身上,反正是塵從我衣服後面抓到的。

  塵說,蟬是吸樹汁而活,所以我不能養太長時間,否則它會死掉。明天我就把『紅兒』放了。剛把它關進玻璃瓶的時候,它撲騰了好久,叫了好久,撞了半天玻璃,現在纔安靜下來仿佛明白了,乖乖的趴在瓶中的樹枝上。突然覺得它很可憐,想飛卻飛不出去,撞得一定很痛吧?『紅兒』不想陪我。明天,我就放了你。

  6月1日多雲

  『紅兒』真是奇怪的知了,早晨我把蓋子打開,想放它回到樹林裡,它卻轉了個圈又飛進小屋,我叫塵幫我抓它轟它出去,它卻只在屋裡邊飛邊叫,任我們怎麼轟都不出去,我和塵又抓不到它,到後來乾脆看不到它的影子,只聽見房梁上面『知——了——知——知~~~』,沒有辦法,我們只好不管它了,什麼時候再出現什麼時候再說吧。

  6月2日陰

  昨晚,『球球』死了……

  我原本正睡著覺,突然『球球』就慘叫起來,那種聲音,仿佛痛到了極點,我起身開燈,『吱』的一聲我只看到『紅兒』的身影隱沒在房梁上,再看『球球』——我叫出來,塵睡眼惺忪的把門撞開衝過來,我害怕極了,抱住塵不停哭泣,『球球』它的頸部流著血,它還在抽搐,血一股一股湧著,染濕了它的草床。塵叫我不要看,他過去給球球檢查,包紮傷口,可是止不住血。塵說球球象是被很粗的針把血管刺穿了,我們沒有太多的工具給它止血。它就躺在那裡,悲鳴著,抽搐著,我不停的哭,求塵救救它,可是塵也沒有辦法,他說球球的傷口一直紅腫,他懷疑是被什麼毒物攻擊,血纔無法凝固。

  球球一直顫抖著,烏黑的眼睛半睜,哀鳴。那個聲音,我沒有辦法忘記。天大亮的時候,它死了……我一天都沒吃飯,不管塵怎麼勸,我們把『球球』埋在屋後,是我的錯,如果不抓住它把它帶回來,球球就不會死,是我害死的它……

  塵用殺蟲劑噴灑了全屋,怕真的有什麼毒物,可什麼都沒發現,連『紅兒』的叫聲都沒了,我們不知道它飛到哪裡,是否被藥熏死。

  球球死的時候它也在,如果它能說話,告訴我們球球到底怎麼死的就好了,我要為球球報仇,不管是什麼鬼東西害的它!

  6月5日陰

  這兩天我和塵的心情都不好,塵要幫我再抓只動物,我拒絕了,怕再發生這種事情。塵的工作遇到麻煩了,構思不出來好的情節,他整天整天關在自己的屋子裡,而我只能呆坐在球球的墳墓旁,常常忘記做飯。等想起來,都已經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去問塵,塵說他吃了些泡面,不餓,讓我吃自己的,不要管他。飯桌上沒有他,我一個人吃不下去。我怕他對我哪怕有一絲的冷淡,怕失去他。好怕好怕離開他——塵,我的最愛。

  6月6日晴

  凌晨,我被塵的叫聲驚醒了,衝過去塵還在工作室,只是怒氣衝衝的亂翻著醫藥包。『怎麼了?怎麼了?』『我被一個東西叮了!』他松開一直捂在頸後的左手——全是血!我尖叫,他的脖子後面有一個深洞,血一直在冒。我哭了,『很痛吧!很痛吧!』手忙腳亂的找到止血、消毒水、繃帶,幫他上藥包紮。忙亂到天亮,血纔止住,只是消毒沒有用,傷口腫得不成樣子,塵在我包紮的時候一直四下看,『那個東西!到我的屋子裡來了!就是殺死球球的凶手!它叮了我!趁我不注意叮了我!』『不要住在這裡了,咱們回去吧。』『不行!我要找到它!看看它到底是什麼鬼東西!』塵的表情很嚇人,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再買強烈的殺蟲劑,噴一遍?』我提議。『好!我一定要弄死它!』塵仍然是忿忿的。我讓塵睡一會,折騰了一晚上,塵答應了,回他的房間。

  我該怎麼辦?昨晚的塵那麼嚇人,仿佛變了一個人,是不是那東西的毒性發作了?!我下午的時候跑下山買了『滴滴畏』和各種消炎解毒的藥。回來的時候,塵還在睡,臉色通紅。我叫他吃藥,他只是睜睜眼又睡了。

  我好害怕!誰來幫我!我該怎麼辦?燈通宵開著,我還是很怕、很冷、不敢睡覺……

  6月8日小雨

  塵總算醒了!他昏迷了兩天兩夜,我快擔心死了!感謝上帝佛祖保佑,我的塵可以睜開眼睛和我說話了。可是,他的眼睛充滿了紅絲,很嚇人,我不敢和他對視,一定是他這兩天一直發燒睡得不安穩的緣故。他很蒼白,好像失血過多似的,可是當時流的血並不多啊。不管怎樣,塵醒了,他要是再不醒我就下山找人幫我把他送醫院了。

  6月9日陰

  塵不讓我幫他換藥,對我很冷淡,當我准備好一頓豐盛的午餐叫他時,他只是隔著門說他不餓,讓我給他一聽番茄汁。我望著一桌的菜發呆。是我做錯了什麼嗎?塵,你不要對我這樣,我會受不了……塵,你這個樣子讓我好心痛!告訴到底怎麼了?你怎麼了啊?我開始懷疑是不是那個東西叮了塵,纔讓他成了這樣?我一定要找到原因,明天,我就開始噴殺蟲藥。

  6月10日多雲(這篇有被淚水打濕的痕跡)

  塵他罵我了!!這是第一次,僅僅是為了阻止我進他房間噴藥,他把門狠狠摔上,力氣之大將我的心也摔碎了。塵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為什麼?我坐在門口哭了一整天,最後,他只是探出頭來大叫:『你煩不煩!快閉嘴!』他的眼睛通紅通紅,我真的被嚇住了,我的塵哪裡去了?這不是我的塵,不是那個溫柔的塵!我的塵不見了,他是不是被屋裡的人殺了?!還給我!還給我我的塵!!!

  (筆跡變了,好像是隔了一段時間繼續寫的)一定是那個東西有毒!塵在發燒!在說胡話!他的神志不清了!我怎樣纔能救他?!我一定要救他!我要我的塵!!我要殺了那東西!那個罪魁禍首!我要殺了它!!

  6月13日

  那是什麼?!我看到了什麼?!!我好害怕!那已經不是塵了!他、他怎麼會變成那樣?我好害怕!我好冷!我在顫抖!我要逃走!離開這裡,越快越好。……我怎麼能丟下塵不管??!!

  即使我在想辦法引塵出來之後躲進他的屋子裡看到他成了那個模樣——兩只眼睛紅得要滴下血來,蒼白瘦弱得怕人,他的傷口!天啊!我不敢回想!傷口的血管竟然突出來成了許多個橢圓的小球,而他的血就亮晶晶的充斥在裡面,好像隨時都會漲裂血管噴出來!那不是我的塵!那是惡魔!是吸血鬼!是妖怪!救救我!還我的塵!我該怎麼辦。塵、塵他還將自己身後的血球摘下來,吸食了一個又一個。我怕!怕他會要來吸我的血!他是吸血鬼不是我的塵!不不!他是我的塵!不!不是!我的塵哪裡去了?我的塵哪裡去了?我的塵哪裡去了?我的塵哪裡去了?我的塵哪裡去了?我要救他!我的塵!我要救他!……我怎麼救他……

  在他的衣櫃裡躲了一天,終於趁他睡著的時候溜了出來,我怕!我怕!我整個混亂了!!那不會是我的幻覺吧?我的?病犯了?不不!怎麼可能!那麼真實!血紅的眼睛啊!!!我怕!

  (我不敢再看,夏天的山中夜晚很冷,屋裡陰森森的,煤油燈跳躍不停,我不敢看下去,世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可是又抵擋不住這本日記散發出的死幽誘惑……後面的字跡越來越凌亂,日期也沒有了,我費力的辨認著。)

  我要殺了他!!!不不,不行,那是塵啊,我深愛著的人,怎麼能殺他?我要救他!我該怎麼做?有時能聽到塵的房間裡的嘶叫,我分不清那是什麼聲音,夾雜著蟬的振翅,『紅兒』!紅兒在那屋裡!我多麼想能像它那樣,就可以飛過去看看塵到底怎麼了。

  好暗,好暗,夏天近了,怎麼這房子又黑又冷?我怕見他了!整天不敢在房間裡呆著,怕他!從早上跑到樹林裡到晚上纔回來。我不敢睡覺,把門鎖死!怕他進來!我想逃走,可又捨不得塵。塵!……我怎麼能告訴別人他成了吸血鬼?!誰能夠相信我?天啊!告訴我怎麼辦纔好!!

  塵他在門口一直溫柔的叫我,他說他的病好了,做了好多菜要我吃。那是塵、不是塵、是塵、不是塵我不知道。……我要瘋了要崩潰!他是真的好了,還是要誑我出去吸我的血???我該怎麼辦纔好?要不要出去?塵???

  血腥味!!門外面有血腥味!塵他沒好!不!那是吸血的怪物!我的刀!我的劍?我的武器?我要殺死他!這樣塵就能回來了吧?殺死他殺死他!!

  (很多血跡,字跡幾乎無法辨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終於殺死那個想吸我的血的怪物了!塵……我的塵就躺在那裡一動不動……我的塵……我的最愛,我殺死了他……天啊!我殺了自己最愛的人天啊!!!我的心!好痛苦!!!

  我被咬了!是紅兒!!今天我把頭發挽成了一個髻,紅兒就突然飛下來刺破了我的後頸,吸我的血!!它是凶手!是害死塵和球球的凶手!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帶它回來害了我們!我抓住它了!當它吸我的血時我突然伸手抓住它了!我殺了它!殺了它!把它摔碎!踩碎!捏碎!……

  我的塵就冰冷的躺在那裡,我不要埋葬他,我要他一直陪著我。

  我想喝血。非常非常渴望血的味道——這是塵當初的感覺嗎?我可憐的塵,……沒有番茄汁了,我渴望真正的血……鮮紅鮮紅……

  紅色的眸子啊!在飛在飛!綠色的妖精啊!捧著血向魔王上供。我在喝自己的血,忍不住!好渴!塵聖潔的身體是貢品,給一些白白胖胖的蛆享用!塵!我來了!我的血馬上也沒有了!我來了!

  塵你為什麼哭出綠色的淚?天上這麼多星星好黑好暗,我來了塵,好渴好渴!血!血!血!我要血!

  奔向自由阿,塵、小鳥、球球在這裡快跑快跑一起歡笑,我見到你們了等等我……

  日記猝然中斷,我幾乎窒息了,這屋裡的血腥味兒是否是我的錯覺,四周的牆壁向我倒下來,好黑暗好陰冷!終於我忍受不住這種恐怖的氣氛尖叫著衝了出去。

  當我再次清醒,是在醫院了。三表哥在小屋附近的林子裡發現我倒在地上。我昏迷了三天,一直高燒胡話不停嘀咕著『塵』『紅色的蟬』『吸血鬼』之類的話。他們問到底怎麼了,我斷斷續續講出日記的事,他們面面相覷,半晌,大表哥纔說:『原來是這樣……』我變得很怕黑很怕知了怕聽知了叫,把被子裹得很緊圍著圍脖不敢睡覺。

  過了一天,大表哥拿回一張有些發黃報紙,是一年前的。頭版頭條赫然寫著《瘋狂女子殺死男友》『……?病患者孟夢,在與男友楊塵度假期間突然犯病,持刀砍楊塵三十餘刀致死,之後竟將男友屍體放在屋中同吃同睡一周有餘……該女子被發現後聲稱被害者被蟬咬傷嗜血如命,迫不得已殺他,而自己也被叮傷離死不遠……四位精神病醫院的看護人員都未將其制服,被她逃脫……兩天後在山崖下發現該女子的屍體,據專家初步斷定,是夜晚失足跌下山崖致死。……』

  真相到底如何,我不敢去想,寧願相信日記是真實的,他們是被一只邪惡的知了殺死而不是被孟夢殺死。這樣想纔會覺得他們在另一個世界能活的安心快樂。不管怎樣,我開始懼怕知了,懼怕將脖子暴露在炎熱的夏季的空氣中。我怕知了。我怕知了。我怕知了!我怕知了!!我怕知了!!!

  2002/10/23初稿

  2002/11/03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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