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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條魚，不折不扣的魚，現在我和你講話，你不要以為是在做夢，因為這的確是在你家、你家這個狹小的魚缸裡和你說話。
合上嘴巴吧，孩子。用不著那麼吃驚。我是與眾不同的你也知道，否則你也不會花費十五元將我買下來--我這尾看上去只比普通的紅鯉在眼部多了一圈金冠狀金色魚鱗的鯉魚。
想聽聽我的故事麼？孩子？好好，我給你講我遇到的一些事情吧，不過你要答應聽過之後把我放回河裡--雖然那裡水質不太好，畢竟還自由些啊。
我在剛剛出生不久的時候，那是條溪流，水的味道混著青草味兒。那時我還只是普通的鯉魚，雖然全身鱗片比一般魚紅得多。經常會有一個白胡子白頭發的老頭坐在石頭上垂釣--同伴再三告誡我怎麼餓也不能吃帶著根線的食物，否則就會被拖出水，估計會被人吃了。可是這老頭奇怪，我觀察他許久，他老得夠嗆，卻總是不動聲色地垂釣，但線的另一頭不但沒有食物，還是直針，離水面甚遠，我嘗試著躍出去碰那針，他連瞅我都不瞅，任我將鉤碰的晃來晃去。
那天有個人問他為什麼這麼釣魚，他卻嘟囔了幾句：『只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願者上鉤』什麼的，大抵是個瘋子吧，不過對於魚類來說，這種垂釣者是最沒有危險的了。於是我在沒事的時候，常常在他周圍游動，看他做什麼。
後來？你問後來？後來他就被一群有氣派的人接走了，敢情他釣的是人不是魚。他好像叫姜什麼牙的。對對，就是姜子牙，你知道？不過有你不知道的，他臨走之前扔了一個小金丸下水，大家都不敢吃，就我一口吞下了。後果就是活到現在還沒有死。其實我也活夠了，可偏偏自己又死不了，就這麼過下去了。長生好？孩子，你太小了，長生一點都不好，看著自己的朋友、父母、妻子死去，只有你依然活著，為了不傷心，只能杜絕感情，寂寞游著。這是很痛苦的。
不知多少年後，大概一、兩千年吧，我記不清了。我被帶到梁國國都，放進了濠水裡。沒聽說過？那很正常啊，古地名了，如今那條河在不在我都不知道了，我們又不像你們那麼自由，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有一天我正混在一群白魚中游來游去，來了兩個人。一位素衣古冠、面容清瘦有點仙風道骨的，看見我們便說：『鰷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業也。』另一個沒什麼特色的反駁：『子非魚，安知魚之樂？』素衣古冠回答：『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第二人又說：『我非子，固不知子矣；子固非魚，予知不知魚之樂，全矣。』素衣古冠又道：『請循其本。子曰「汝安知魚樂」雲者，既已知我知之而問我，我知之濠上也。』第二人啞口無言。我是聽不懂他們說了些什麼，大抵是在爭論我們魚是否快樂吧。這有什麼好辯論的，我們今天不知明天事，不游動就會靜止、死亡，不吃食就會餓死、發臭，沒有快樂也沒有不快樂，這便是魚的生活。你們人類不也差不多嗎？
你問那兩個人是誰？開始我不知道，後來聽在附近垂釣的人說第一個是『莊子』第二個是『惠子』，『莊子』就是那個做夢變成蝴蝶的莊周。呵呵，我當然知道得多了，畢竟活了這麼大歲數。
其實我活這麼長時間也怪不容易的，你們人類最會折騰魚了，這幾千年我一直在不同的湖不同的河徜徉著、躲避著。天池、青海、黃河、長江……都去過了。怎麼去的？這要看運氣了，運氣好就是順著河自己游，運氣不好就是被人釣上岸當觀賞魚到處送--??，誰讓我是條很願意上鉤的魚呢。如果哪個垂釣者我看得順眼，便會心甘情願上鉤，再找時間和他(她)聊天，就像現在--我很喜歡和人聊天。再讓他(她)將我放回到另條河裡，繼續我的旅行。
最後再說說我怎麼見到你的吧，之後你便找個時間將我放回去，越快越好，這個魚缸太小了。遇到不肯放我的人？不太可能，在過去我被當成龍的化身、神魚，所以一般都將我放回去的。現在不行了，人心不古，偶爾會遇到想利用我賺錢的人，但我也不傻呀，我有我的辦法，什麼辦法保密。不過如果你不肯將我送回去，到時候後悔別賴我。
我在二十多年前被帶到這座城市的某條河，放了。於是我便在這城市裡漫游，見過的人、事太多，一般很少有什麼能夠讓我注意的。十幾天前一個老爺子引起我的注意了，??，他是剛剛學釣魚的家伙。幾乎每隔一分鍾就要拉起杆看看是否釣上了魚，沒見過他這麼著急的，連續五、六天都是如此。後來好了一些，也是個三、五分鍾提杆一次--有魚也嚇跑了。奇怪的是他的餌卻常常能吸引我當時的同伴，所以一下鉤，餌就被扯走吃得精光。偶爾來不及逃的，就被釣上去，他卻每每又放回來，沒有一次帶走我的同類。他只是釣，而並不在乎魚。當時我是這麼想的，我喜歡這樣的垂釣者。於是我決定上他的鉤。
痛？咬鉤當然痛了，正確說第一次被釣將我下顎穿破時，那可真痛啊，後來就不會了。你看，我下顎有個小洞，已經不能愈合了，就像你們一些人的耳朵眼一樣。其實被釣也是很好完的事情，能體驗死亡的感覺，我的生命太長、太單調，總要找些事情刺激要麻木的神經吧。喂，孩子，你不要總是打斷我說的話，我已經老了，記憶力減退會忘記說到哪裡……我說到哪裡了？
對，我是一條願意上鉤的魚，便決定上他的鉤，危險不大，而且我也好就沒有去你們人類社會裡看看了，我想他不會傷了我的性命。於是我吞下餌，於是我被拖出水，於是我呼吸困難，左右掙紮體驗瀕臨死亡的感覺。天有點熱，太陽很足，我身上的水分蒸發很快，風暖暖地吹過我裸露的軀體，我興奮得一陣顫抖，好久沒有這麼親近的和水外面的世界打交道了，變化得好快。他把我解下來看了看--你也知道我不算大，雖然歲數很大，但身長最多也不到三寸，不夠吃的。他沒有將我放回水中，我在他乾燥溫熱的手掌中無力地跳動，他翻出了一個玻璃罐，裝滿河水後將我仍了進去。於是，我被禁錮了。
為什麼？你問我？我也不太明白，好像因為原來他釣上去的都是泥鰍(當時我再泥鰍群裡)而我是條紅鯉吧。後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在他展示他所釣到的有點奇怪的魚--就是我了，你正好路過，出於某種目的將我買了下來帶回來。
……哦，這樣子啊，孩子，當時你覺得我像你一樣寂寞？??，也許吧，我已經不記得什麼是不寂寞了，當我吞下那金丸，擁有了長生時，我便注定會寂寞了。你呢？我的孩子，你被這社會逼得很累吧？寂寞不是你的過錯，是這世界變得冷漠了。雖然我只被釣上來兩天，卻感覺到這點了……
晚了，睡吧孩子。我陪你三天，第四天請你把我放回去吧。因為我們的寂寞，還要繼續下去。
……
(陽光明媚的午後)
我該走了，孩子。謝謝你遵守諾言，還我自由。還有最後一句話要告訴你：孩子，你很年輕，也許你的寂寞只是在等另一個人打碎它吧，??，也許我能看見你和她手牽著手在河邊漫步。如果有一天，你在什麼地方的魚缸裡看到我千萬不要吃驚啊，因為我是一條願意上鉤的魚，??。
孩子，我走了，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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