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涼.吳 2005/07/09發表於論壇
 

愛情城市

  她坐在候車室裡回憶他們的過去。

  兩年前她在T城裡生活,她曾經在那裡上學,然後畢業,然後工作,然後談了一場無疾而終的戀愛。然後她又是一個人生活,每天工作,然後回家,然後吃飯,然後看電視,最後睡覺。

  他們是工作的時候認識的,他生活在B城,他的公司跟她的公司有生意來往,他和她是兩個公司的交點。他每次來她的城市出差都會給她帶一點小禮物,一起吃晚飯,晚飯的時候談工作上的事情。很簡單的交往,最有可能發生感情的關系,於是他們戀愛了。於是見面成了一種幸福,他們依然在晚飯的時候談工作,都是公司分明的人,知道自己的本分。晚飯後他們一起散步,他把她送回家,然後自己打車回酒店,幾天之後他走了,他們一同期待下一次的見面。

  在他們私人的談話中,他了解到她曾經愛過一個已婚的男人,那個男人曾經愛過她,卻終因為無法擺脫婚姻的束縛而放棄了他們的感情,她卻成了這場游戲的犧牲者。他有過一個交往了四年的女友,最後卻跟另一個男人結婚了。兩個人似乎有著相似的傷口,所以談起來似乎也能夠彼此安慰和鼓勵。

  有一陣子她的工作相當的不順利,自己也對這座生活了若乾年的城市產生了厭倦。她對他說,我厭倦了這裡,我想離開。他對她說,那就來我這裡吧,我買的房子也裝修完了。於是她來到了他所在的B城。她的得很多同學都在B城生活,他們都曾經鼓勵她來這裡發展,但是那時候她因為無法放開那段感情,所以一直都沒有放自己自由。現在她終於來到了B城,這裡如此的繁華,行人的腳步都比T城的行人快,她跟不上節奏,覺得自己無法與這城市融合在一起,可是她卻來了,因為這個讓她再次有了愛的衝動的男人。

  他不是一個有錢的人,工作很辛苦,經常感覺到精力不夠用,可是他卻在這座城市給自己買了一個家。這是讓她愛上他的原因,她覺得他是一個踏實且戀家的男人,這樣的男人應該是一生可以依靠的。

  她來到B城的時候正是SARS肆虐全國的時期,她覺得她來到他身邊有點同甘共苦的意思,這想法讓她覺得自己很偉大,並且她也相信他一定是不會讓她後悔的男人。他們在這個非常時期戀愛,似乎奠定了堅固的基礎,她認為這是上天的安排,上天的安排最大嘛,所以她沒有任何的退懼。

  他們在五一長假的時候住進了他的新居,他們一起打掃,一起去買家具,一點一點將這個家補充齊全。公共汽車上人很少,每個人都帶著口罩,眼睛裡滿是戒備,這個城市前無所有的空寂,擁擠的人群一下子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他們並肩坐在空蕩蕩的公車裡,兩個人都帶著口罩,卻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

  他說,現在外面不太平,你先不要找工作了,我的錢還夠用。於是她每天在家裡打掃,聽音樂,看電視,洗衣服,給他准備豐富可口的晚餐,她感覺到婚姻般的幸福。

  菜市場距離住的地方有兩站地,她每天步行前往。天氣很熱,她卻感覺很快樂。她看到很多老人出來買菜不戴口罩,反而那些年輕人謹慎的帶著口罩躲避著身邊的人,很多少年甚至帶著繪著卡通圖案的口罩好像游戲一般。她想,年紀大的人都不怕死,我為什麼要怕死?所以她一個人出門也不再戴口罩,雖然如此,她還是小心的避開著身邊的人,害怕不小心將病毒帶給他。

  他的公司停止供應午餐,公司要求自己從家裡帶飯,為此公司還特意買了一臺微波爐。公司裡的很多人中午吃方便面或者面包湊合了,可是他帶了他最喜歡吃的紅燒肉。午餐時間,他把帶來的飯盒放進微波爐,一分鍾之後整個辦公室飄散著紅燒肉的香味。同事們跑過來問,你哪買的?他笑著說,我媳婦給我做的。同事們羡慕不已,他幸福的吃著他的午餐。他回家之後開心的告訴她午餐的事情,她笑著說,明天給你做紅燒排骨,多給你做一點,你可以分給同事吃。她說,不給,我自己都不夠吃。她笑。

  那時候公司實行了半天工作制,他每天快中午的時候去上班,下午就能回到家裡。她打開門用微笑迎接他,伸手替他接過提包,在他的嘴上印上一吻,他笑得好像孩子一般。衛生間晾著洗乾淨的衣服,房間裡一塵不染。他對她說,你來了真好。她說,我只能為你做這麼多。這已經足夠了。

  在他們搬進來的那天,他給了她家裡的鑰匙。她開玩笑的說,你不會也給其他女人一把吧。他表情嚴肅地說,我既然給了你,就沒打算讓別的女人進來。她開心的笑了,抱著他吻上他的嘴。他的嘴總是濕濕涼涼的,很溫柔的嘟起迎合她的嘴,她喜歡這種感覺。她在心底告訴自己,她要好好照顧這個男人,為他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的。

  生活開始了一陳不變的規律,她還是每天留在家裡做著家務,照顧他的生活。早上把燙好的衣服和褲子放在床邊,然後走進廚房准備早餐。她給他准備牛奶面包,或者用雞蛋裹著饅頭片煎過在准備一碗粥一點咸菜。很多時候他不吃早餐,因為起的太晚早上總是急急忙忙出門。晚上他看體育節目,她陪在一邊。她並不喜歡看體育節目,她不明白目不轉睛的看著賽車在跑道上轟鳴著跑六七十圈有什麼意義,但是她還是陪著他看而不要求換臺。因為他她認識很多體育名人,她告訴他,她喜歡菲戈。她沒告訴他,她喜歡菲戈是因為他看上去很像他。皇馬來中國跟中國隊踢的友誼賽他們去看了,她跟著他一起歡呼雀躍,看著他開心的樣子她更開心。她追逐著場上菲戈的身影,就好像看見他在球場上奔跑。

  一年之後他們買了車,他上班終於不用辛苦的擠公車。他開車上班的第一天,她提心吊膽了一整天,直到他晚上安然無恙的回來,她懸著的心纔放下來。有時候,他晚上出去應酬,她一直無法入睡,她很擔心他的安全。她總是叮囑他,不要喝多,喝了酒就打車回來。他開始不耐煩,你就那麼不相信我啊,我知道該怎麼做,喝多了我不會開車回來的。她覺得或許自己真的不該那麼擔心,他一直都是有自制力的,應該相信他的能力。她不再每次羅嗦那麼多,但是依然擔心。有時候他很晚都不回來,她擔心的無法入睡。深夜,他回來了,衝進衛生間就吐,她站在他的背後,一手拿著一杯水,一手給他敲打後背。她站在他的身後看著他難過得嘔吐,想著他工作如此辛苦,她哭了。男人似乎天生就帶著使命,天生活著就要比女人累。女人無論得到什麼,最終只是想要一個家,一個男人和一個孩子。而男人想要得到整個世界,並且為了這個目標付出很多代價。她的男人或許沒有期望過得到整個世界,但是她知道他想得到很多。她更加的為他心疼,更加覺得自己做得不夠。

  她一直有一個理想,成為一名作家。她想把過去的經歷寫成一本書,腦子裡有明確的思路,可是她一直沒有時間和心情完成。她喜歡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寫,因為白天她的腦中一片空白。似乎很多作家都是喜歡在晚上工作的,只有夜晚纔能使思路集中。她嘗試在晚上他睡了之後打開電腦,可是坐在寂靜的夜中她腦中依然一片空白。她貪戀著每一刻跟他相處的時間,總是想陪在他的身邊,哪怕只是一起做著看電視,她都能感覺到心裡那種平和踏實。有時候她想,她已經得到了一個女人一生追求的東西,她感覺到很滿足。她在電腦前枯坐,感覺不到任何靈感,於是她關了電腦,悄悄爬上床躺在他的身邊,聽著他的呼吸,就這麼進入夢鄉。

  這樣的生活一直繼續下去,有時候她覺得這很幸福,有時候她覺得這很枯燥,不知道自己的理想什麼時候可以實現。他說,你可以出去旅行,這樣你可以找到一些靈感寫一點東西出來。她一直期望能夠獨自去旅行,但是現在她不能。她總是牽掛著他,怕他一個人在家吃不好,睡不好,早上起來沒有乾淨衣服穿。有時候她獨自去臨城看望媽媽,呆了兩天就急忙趕回來,回到家看到他好好的她纔放心。

  她跟朋友見面,一臉幸福的講述著自己的生活。朋友擔心地對她說,你這樣不行啊,把自己變成家庭婦女了,這樣他會看不起你,遲早要出事的。她聽了感覺很痛苦,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該走出家門,她只是覺得一旦她走出家門,就會疏於對他的照顧,這是她不能忍受的。她曾經想過朋友的話,是不是真的有一天他嫌棄她,覺得她沒有出息甘願做全職主婦而拋棄她。她明白,女人只有獨立纔會更可愛,可是她撇不下。她想要做的事業是一項孤獨的職業,生活在幸福中她失去了一切靈感,哪怕心裡有很好的構思,可是寫出來卻都是空洞平凡的。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適合寫作,她覺得自己或許根本不適合。

  他開始對她有要求,他說,你知道嗎,你對我這樣我感覺很有壓力,你能不能找一點自己的事情去做,不要每天都把心思花在我身上,我們都需要有各自獨立的事情,各自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你每天無所事事荒廢時光,你還很年輕,應該做自己的事情。

  聽到這樣的話,她很難過,覺得自己做的事情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但是她固執的認為,男人需要照顧,只要得到照顧,他們就會很滿足。她對他說,我也很想做自己的事情,可是我做不了,我知道你是一個有事業心的人,我只是想能夠好好照顧你讓你無後顧之懮,很多男人不是都想在成就事業的時候背後有一個女人支持嗎,我只是想那個在背後支持你的女人而已。

  他們開始經常為了這個爭吵,每次她這麼說,他就覺得無話可說。他換了工作,職位更高,薪水更多,工作更忙,自己的時間更少。他開始覺得對她無話可說,她已經跟這個社會脫節,有時候他說的事情她完全不懂。

  他開始覺得他們之間沒有共同語言,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不切實際。他們的溝通變得越來越少,在一起的時候除了瑣碎的事情似乎就沒有別的話題。他知道她很寂寞,在這個城市裡除了他她沒有一個朋友,他知道她總是渴望見到他,跟他在一起,聽他說話,哪怕他說的她根本不懂。他盡可能的多留在家裡,周末朋友相約除去放松他也一概拒絕。可是跟她呆在家裡無話可說,無事可做,他變得更加沈默。看著她幸福的在家裡忙碌,他感覺很心痛,他覺得或許是自己害了她。她對自己真的很好,無可挑剔,他覺得他再也找不到像她這樣對他好的人。他想過分手,可是他清楚,他離開了她將很難生存,她跟著社會隔離太久。他忍耐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纔能結束現在這種局面。

  她一直不肯跳出現在的生活尋找自己的位置,他感覺很累。他開始覺得自己不再愛她,開始對她的感覺已經蕩然無存,她已經變成一個庸俗、無知的家庭主婦。但是他不能輕易提出分開,他對她有責任,他感覺很痛苦。

  她毫無知覺的一如既往,他下班回來她總是跟他說一切白天發生的事情,他心不在焉的答應著,有時候卻好像根本沒聽見一般,目光直視著電視,一臉疲倦。她對他像母親對兒子一般的照顧得無微不至,他對她也像父親對待女兒般的百般忍耐。

  他考慮過跟她結婚,最終他放棄了這個想法。家庭應該是兩個人支橕的,兩個獨立的人,互相照顧互相勉勵,一切都應該是互相的,如今他一想到婚姻,就感覺疲憊和孤獨。

  她想到自己這樣下去最終結果只能是失去他,可是她對自己已經無能為力,她把自己放棄得太久,如今已經找不到了。她麻木得過著每一天,不知道將來降臨在自己身上的是什麼。

  就這樣,兩個人又過了一年。

  她發現他已經不愛她了,她很難過。她開始找工作,可是一直不順利。她太久沒有工作,對這社會的現況完全不了解,她一次又一次的被拒絕,最終不得不放棄。他對她開始找工作感到很高興,可是看到她最終還是放棄了感到很失望。他們都開始發現自己已經完全不了解對方,感覺都很陌生。

  他發現自己被另一個女人所吸引的時候,感覺更加的痛苦。他無法拋棄她,卻也無法忽略自己心裡的感覺。

  這個女人是個典型的現代女性,獨立、自主、開明。她漂亮,身材苗條,會打扮自己,有主見,工作的時候很認真,玩的時候很放松,她渾身散發出的光彩讓他很心動。他們認識很多年,可是到現在他纔正視這一切。他們在一起有很多話題,他們一起出去吃飯她有自己的主見,從來不會事事讓他作主,這讓他感覺很輕松。他沒有告訴她自己有女朋友,一直是同事關系,她沒有問他也沒有必要說。他們互相有好感,在一起似乎成為順其自然的事情。

  他很痛苦,不知道該如何對她說自己有女朋友的事情。最終他還是告訴了她,他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他想由她來選擇。她說,你既然不愛她了,那麼放了她也是為她好,同時也是為自己好,這是一件對誰都好的事情,所以沒什麼為難的。她的說法讓他如釋負重,他終於知道該怎麼做。

  他思考了很久,終於回家對她坦白了。她聽了開始很驚訝,最後難過得哭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但是他知道現在任何的安慰對她來說都可能是一種傷害。他說,你要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我會幫助你,直到你能獨立,我希望我們分手了還可以做朋友。

  她哭了很久,擦乾眼淚之後她看著他,從他的眼神中只看到愧疚而沒有一絲挽回的意思。她突然感覺心裡很冷,好像被抽空了血液。她知道這個男人已經作了決定,不會回頭了。回想過去,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真的沒有好好愛他,不了解他真的需要什麼。

  她不得不繼續住在他的家裡,因為她無處可去。短短半個月時間,她消瘦了很多,一直沒胃口吃飯,每天除了喝水就是抽煙。她剛剛戒煙一個星期,打算調養身體生孩子,可是現在沒有必要了。她一直抽煙,他也一直勸她戒掉,可是她一直沒有戒掉。這段日子他每天很晚回來,有時候甚至徹夜不歸。她知道他在躲避著自己,他無法面對心情糟糕的自己。當她明白這一切是無可挽回的時候,她便寫了簡歷開始四處找工作找房子。她心裡仍然深愛著這個男人,她無法因為他的背叛而恨他。她感受到他的痛苦,自己就感覺更加的痛苦。

  每天四處奔波找工作,疲憊的回到空空蕩蕩的家,不知道他在外面過得怎麼樣,今晚會不會回來,不回來的話要住在哪裡,明天是否有精神上班,她心裡既心疼又難過。她不停的抽煙,抽到嘔吐昏眩。胃部空空如也,她卻感覺不到絲毫的飢餓。她的腦子裡亂作一團,看著房間裡他們一起一點點組建的一切,心裡好捨不得。

  她早早就睡著了,因為疲憊。深夜醒來,已經是凌晨,他沒有回來。她在黑暗中漸漸清醒,做了一個讓自己很痛苦的決定。

  對她來說,這是一座愛情城市,因為愛情她來到這裡,除了愛情,這裡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第二天早上她收拾了一切簡單的東西走出家門。她不知道自己該去什麼地方,前幾天他給了自己一筆錢,夠自己找一個便宜的房子住上一段時間。未來會怎麼樣,她不知道,她將一切交給時間做證明。

   

Copyright (C) 2000-2019 Enorth.com.cn, Tianjin ENORTH NETNEWS Co.,LTD.All rights reserved
本網站由天津北方網版權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