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成為一棵樹

一

我想，我應該成為一棵樹。
要紮根於泥土之中，吸收水分和養料，長高，長大，長出虯勁的臂膀，長出蓊郁的葉子。
它與世無爭，也不依賴誰。它的世界是天地萬物，也只是它自己。
它是沈默的，它的沈默是與生俱來的使命。
我應該成為這樣的一棵樹。

二

不會學那孤絕的黃山松，傲立在險壁峻崖之間供人瞻仰，但也不願做一棵平平的農家樹，生來只供人伐薪砍燒。
那麼，做一株生在山野的銀杏吧。
葉子，應該會很美，如桃，如心。它們是我月光織就的霓裳。風來的時候，葉子會動，霓裳會舞。葉子飄飛，是蝴蝶也不能媲美的蹁遷之姿。
據說，銀杏的壽命是很長的。
也許我會孤單的活上兩千年，舞上兩千年，固守著一方土地，看盡身邊草木的榮枯，看到天空一成不變的臉孔，直到心也慢慢的枯老。沒有人知道我的存在，沒有人擾亂我的生活。我圓滿地完成了一個輪回，再安靜的等待下一個輪回。
也許有一天，你會偶然路過，在我的蔭蓋下小憩。我小心翼翼地為你蔽去暑熱，用最美的舞姿為你遣散寂寞。你走了，記憶裡不會留下我的痕跡。你我互為生命裡的過客，不同的是，我得用爾後千百年的時間來忘記你。
做一棵銀杏，無論何種結局，都該知足，對麼？

三

如果可以，我還想成為一棵櫻樹，成為我每日所凝望的那群櫻樹中的一員。
大部分時間，我的外表是平平無奇，不引人注目的。站在高高的詩牆上，我可以俯矙周圍的風景。會在每年的三月，轟轟烈烈的開花，開得恣意，開得放肆，開得滿樹的粉蒸霞蔚，然後迅速的卸盡芬芳。短短兩個星期的花期，不會因為因為別人的等待而推遲，不會因為別人的贊賞而延長。
你說，櫻花的絢爛，只在春時那短短的一刻麼？
我滿身的葉子招搖著，權做回答。
我所期待的是冬季的到來。那時，我是赤裸的，是虔誠的。我的頭驕傲的仰望，我的臂膀用力地擎起。在天地間我就以這樣的姿態佇立著，因為我深信這時的我是最與自然融為一體的。
——挽住浮雲，擁抱藍天！我請你記住我在冬季站立的姿勢。

四

我應該成為一棵樹。
從生到死，我都立在同一個地方。我所愛的，我的朋友，風，雲，還有鳥，它們都是天宇間的流浪者。我站著，永恆的站著。
無數的人在我生命中出現又走了。他們演繹著屬於他們的悲歡離合，並在我的年輪裡刻下歲月的故事。我的生活是平靜的，我的感情是始終如一的。
作為一棵樹，我只學會我應該懂得的事。
我悲傷過麼？我快樂過麼？人世的浮華與喧囂曾在我心中泛起漣漪麼？——你不會知道，因為我沈默。
『在閑寂中自成一世界』——梯布勒說。
我真的願意成為這樣一棵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