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電話

　　一

我已經不習慣說真話。
就像在網上，我可以很輕易地對林羿說：我喜歡你。
在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變成了：我喜歡你的笑容。
偶爾說一些語意曖昧不清的話，隨便別人怎麼去想。
有人心領神會，有人嘻嘻哈哈，有人雲裡霧裡。
有人說我狡猾，總是預先給自己留退路。
可是這樣的話說多了，連我自己都當真，以為的確是付出了很多。
因此對所得到的回報從不滿足。
事實上，沒人比我更傻。
我付出十分感情，其中至少五分是真的；別人付出十分感情，其中至少九分是假的。

　　二

我喜歡聽別人的聲音。我總是因為一個人的聲音而喜歡上他——前提是我沒見過他。
心知聲音並不能代表什麼。
有人聲音輕柔，有人聲音清脆，有人聲音剛沈。
我不知道自己更喜歡哪一種。
輕柔的聲音，我會拿他當孩子；清脆的聲音，我會拿他當朋友；剛沈的聲音，我會拿他當哥哥。
聲音可以讓我聯想到很多，很多。
其實他們本人，與我所想的往往是大相徑庭，甚至是毫不搭界的。
聲音的世界裡，一切都很單純。我不在乎他們說什麼。因為一旦有思考，就會有偽裝。
聲音是偽裝不來的。
所以打電話。我看不到你時，你纔最純粹。至少在我耳中如此。
我聽你的聲音，而無關真實。

　　三

忽然想到，好像總是我打電話給別人。
所以不得不面對各種反應：冷淡、敷衍、熱情``````
而我，尷尬地掛上電話的次數居多。
並不是所有人都歡迎你打電話給他的。有那麼多的電話，不合時宜。更何況，你的高興，你的煩惱，與他無關。
所以我想，為什麼沒人打電話給我呢？
想了很久，搜腸刮肚，終於想起來了：
有的，不過是在許多年前。
主動打電話給我的，我從不主動打電話給他們。
他們的電話號碼，找不到了；他們的面孔，亦早已模糊不清。
都是些相諾永不相忘的朋友。
也可以給自己找借口：搬了幾次家，電話號碼更換過多次，失去聯系是自然的。
或者說：這些都是自找的。

　　四

無聊的時候，常常想象自己與別人妙語連珠、滔滔不絕的樣子。
這恐怕是因為我跟別人講電話時常顯得木訥、言之無物的緣故。
一個女孩子告訴我，她與別人的通話時間是以小時為單位的。
私下有些羡慕。想，講什麼能講那麼長時間呢？
『你好``````最近過的怎麼樣？``````還有什麼要說的嗎？``````再見。』這是我與別人講電話的套路，通話時間一般不會超過三分鍾。
後來悟得：沈默和笑是延長通話的有效手段。
以前的我，語速太快，害怕沈默時的空白，因而錯過了許多有價值的聲音。
而今，伴隨著電話費的水漲船高，聲音多了，卻只多了紛擾。
究竟哪種方式纔是對的？

　　五

這世上自從有了電話，便多了許多廢話。
我記得立松和平有本小說裡提到一種電話俱樂部，寂寞或無聊的男女隨意撥打俱樂部成員的電話，傾吐內心的隱私和秘密，肆無忌憚。
沒有比打電話更好的傾倒情感垃圾的方式麼？
我是個佔有欲很強的人。我期望我喜歡的人能夠在第一時間聽出我的聲音。
平常我和林羿只在約定好的時間內通話。可是有一天我心血來潮，突然打了電話給他。
『喂！』我喚著他的名字，有些猶豫。
『恩，你是誰？』他說。
絕望剎那間穿過我的身體。我打了個冷戰。
原來如此。撕去刻意的小心，終究只是陌生人。

　　六

還是忍不住打電話。打給形形色色的人。
聽吧，聽吧。說吧，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