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雪

  七月.深夜.公園.

  七雪坐在公園的一張長椅上,長椅後面有一棵槐樹,槐樹後面有一盞照明燈,昏黃的燈光被槐樹的葉子擋住,因此槐樹下面就是黑洞似的一片陰影.七雪坐著一動不動,仿佛她與這片陰影長在一起.

  其實七雪有動的.她的心一直在跳,她的呼吸緊密細長.她纔十四歲,十四歲的少女睡覺都在動,更何況她現在清醒的很.她坐在這裡,只是因為她不止到她該上哪兒去而已,確切地說,她是離家出走.

  這樣的深夜公園應該沒有人的(七雪是個例外),但事實上不是如此,總有三三兩兩的人結伴而過.有時候是一男一女,依偎的很緊;有時候是兩男的,同樣依偎的很緊.對七雪來說這都無所謂,不管他們依偎到何種程度,不管他們依偎之後做什麼,都無所謂.她看著他們,但又並非是看.在她眼裡他們不過是一堆活動的影象.對這些人來說七雪更是無所謂,因為他們壓根兒就沒注意到七雪的存在.七雪是透明人--或者是一片陰影.

  七雪忽然覺得很憤怒,很想大聲尖叫,把這群野鴛鴦通通驚起。她叫出來了,但聲音輕得連她自己幾乎都聽不到。她叫是因為有個男人走過來,一把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事實上這個男人一直在她附近梭巡,只是七雪一直沒有注意到,所以這個男人比七雪更是不存在的存在。男人拽起七雪的時候七雪沒有任何慌張。她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她為什麼坐在這兒,不就是等人來帶她走嗎?盡管這個跟她素不相識,但看起來不讓人討厭,這就夠了。七雪於是非常配合的跟著男人離開公園。

  『我就是那時愛上他的。』七雪說。此刻她躺在我身邊,光潔的裸體十分誘人。

  『可你那時纔十四歲!』我抗議道。我以為十四歲的孩子是不懂得愛的。譬如我,十四歲的時候也喜歡過好幾個女孩子,可我現在連她們叫什麼名字,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這能叫愛麼?

  七雪搖了搖頭:『羿,你不懂得,盡管在你之前我沒有談過戀愛,但你不是我的初戀。只有他,是我第一個真正意義上喜歡上的男人。』

  男人把七雪帶進一間屋子。屋子裡的擺設很少。牆上突兀的掛著一面巨大的鏡子。這是典型的單身漢住的狗窩,鞋臭、汗臭以及煙臭混合成一股怪味撲鼻而來。但七雪不以為然,她反而張大嘴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七雪雖然只有十七歲,但已經相當成熟了,不管是生理上還是心理上。她看過的書很多,懂得也很多。她知道被一個陌生男子帶進這樣的屋子意味著什麼。她猜想著將要發生的事情,有點惡心更有點期待。她不准備反抗。她想這就是所謂的墮落吧。墮落就墮落,她已經豁出去了。她得有一個新的開始,跟以往世界徹底割斷的開始。

  男人指著一張凌亂不堪、像是從來沒有鋪平整過的床,生硬地對七雪說:『睡這兒吧。』七雪愣了一下,一時間覺得手足無措。她偷瞟了一下男人的臉,男人面無表情。七雪咬了咬牙,開始脫衣服。七雪邊脫邊回想自己穿的是什麼樣的內衣,想起來了又後悔不迭。她的內衣是地攤上買來的便宜貨,皺巴巴的,露出來給男人看見真是折面子。

  然而七雪的羞慚持續不超過1秒鍾,因為男人並沒有看見她那身糟糕的內衣。她的T恤還只脫到頭上的時候,男人已轉過身去,拉開房門,『?啷』一聲,消失在門外,留下七雪一臉愕然的呆在空蕩蕩的屋子裡。

  『這怎麼可能?!』我叫道,『他什麼也沒嗎?這個男人難道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

  『的確是什麼也沒做。』七雪沈吟道。『你應該知道,第一次和你做愛時我還是處女。』

  『這倒也是。』我笑,撫摩她光滑的胴體。『也許他對十四歲的孩子沒興趣?』

  七雪橫了我一眼,拍開我的手,接著說道:『但是,後來,倒有奇怪的事發生。』

  男人離開後,七雪大腦裡出現了暫時的空白,好一會兒纔回過神來。事情的發展雖然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卻也沒給她帶來更大的驚訝。聽天由命——七雪想。她不能掌控未知,但未知自會到來。

  七雪賭氣似的脫光衣服後鑽進被窩。被窩裡同樣彌漫著那股怪味。七雪想這是那個男人身上的味道。她用被子蒙住頭,很香很沈的睡著了。

  不知過了多久,七雪忽地從夢裡驚醒。這時她發現屋子裡多了個女人。女人正坐在鏡子前,拿著眉筆,笨拙地描著眉,這情景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七雪不禁『啊』的一聲叫出來。女人聽到叫聲,嚇一跳似的,迅速扔掉眉筆,轉過頭來與七雪面面相覷。

  七雪死命掐了自己一把,再揉揉眼睛,瞪著這張似曾相識的面孔——沒錯,面前這個濃妝艷抹的女人,正是那個消失了的男人!

  七雪不愧是七雪,一下子就醒悟過來:她遇見了一個變態的人,一個有易裝癖的人。想到這一點,七雪不由得興奮得有點發抖。以前只能正在書上看到的人和事竟會叫她親身遭遇了!

  那個女人,不,應該說是男人,目不轉睛的盯著七雪,也在發抖。七雪順著他的目光一看,猛然驚覺自己此刻竟不著片縷。但隨即釋懷。她不想遮掩自己,那沒有用。她確定有些事情將要不可避免的發生。

  男人向七雪靠近,一步一步,緩慢而沈重。

  『那你到底還是被他侵犯了?』我問。七雪的敘述愈發讓我迷惑不解。

  『錯!不是侵犯,是欣賞,欣賞!懂嗎?』七雪的語氣有些不滿。我只得尷尬的笑了笑。

  男人顫抖的手指伸向七雪雪白的胸脯,這是十四歲女孩的胸脯,有著青春最美好的形狀。七雪一向為此驕傲。她密切的關注著男人的動作,心跳愈來愈急。

  男人雜愛即將碰到七雪肌膚的一剎那縮回手指,發出痛苦而壓抑的一聲低吼。

  七雪提到嗓子眼的心像被放掉氣的氣球一樣墜落下來,迷惑地看著男人,瞬即又明白點什麼:她擁有這個男人渴望而無法得到的軀體——女性的軀體。

  七雪心裡頓時湧起一種復雜的、類似悲憫的情懷。她自己也弄不清是抱著怎樣的念頭,總之,她壯起膽子,問那個男人,問那個男人:『喂,你是不是那個``````那個``````』七雪一時想不出合適的詞匯來表達,但男人好像懂了,他點了一下頭,嘴裡喃喃的吐出幾個字:『你好美!』

  七雪一下子被這三個字擊中了。她愣愣的看著自己的軀體,腦海裡搜索著那個字眼——『美』。沒錯,她是美的,七雪對自己的外表一向很有自信。但是,男人所說的『美』與她從前所理解的美是有區別的,但區別在哪裡?十四歲的七雪朦朦朧朧的似有所悟。

  『我可以吻吻你嗎?』男人問。七雪一愣,隨即毫不猶豫的點頭。『恩。』

  男人的脣小心翼翼的靠過來,印在七雪額上。七雪聽見他輕微的嗚咽,感受他脣上傳過來的溫熱。七雪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愛上這個男人了。是的,愛!她為這個字激動不已。說不清理由,但她直覺是愛!七雪忍不住抱住男人的頭,讓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男人在七雪懷裡失聲痛哭。七雪緊緊的擁著他,想世界停留在那一刻多好。她無比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她與這個男人,是她十四歲生命裡最切實的存在!七雪突然發現自己長大了。

  『無關性,無關欲望,我赤裸著身子與一個陌生男人相擁,並且愛上了他。』七雪總結道。這回我沒有插嘴,我實在被七雪的敘述弄糊涂了。

  七雪看著我,笑了笑,說:『怎麼,覺得不可思議是嗎?』

  『恩,』我老實承認,覺得眼前這個女人的心思真是難以捉摸。

  『想不想知道故事的結尾?』

  『是什麼?』我問。

  七雪擁著他,不知不覺的又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屋子裡沒有那個男人的蹤影。七雪穿好衣服,回憶昨夜發生的事,覺得好象是做了一個夢,她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現在還在夢裡。七雪在屋裡呆了一會兒,努力想讓自己記住一些東西。然後她離開了這間屋子。在大街上漫無目的的游蕩,不知不覺中,竟又蕩回到那個公園。命運是如此安排的——七雪想。這時她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阿雪,一晚上你上哪兒去了?媽媽找你找得好辛苦!』母親抓住七雪的肩膀,像是生怕她會重新消失一樣。『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呢?不就是說了你幾句,你就要嚇死媽媽嗎?啊?』母親的聲音裡帶著哭腔。

  『媽,你放心好了。以後不會發生這種事了。』七雪疲憊的回答道。

  『從那刻起,我又墮回到原來的世界,一切照舊,幾乎沒有絲毫的改變。』七雪臉上帶著一絲嘲諷的微笑。『我的人生按原計劃行進。』

  我怔怔的看著七雪,不知道如何接下去。

  『但事實上,我被割裂了,一部分我已經永遠留在那個夜晚,留在了那個夜晚。』

  『那個男人呢?』

  『以後我再也沒有遇見他。他好像憑空消失了。』七雪說。『但我感激他,是他喚起我對「美」最初的意識,讓我認識到人體的巨大魅力。』

  『那麼你成為一個人體藝術畫家,也是受他影響嘍?』

  『可以這麼說吧。』七雪微笑。『盡管,那看起來只是一場夢。或者說,喪失了真實性的存在。』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沒有意義。』七雪說,『我記不清楚自己是否真的有這麼一段經歷。也許,一切都是一個夢,一個臆想。到清醒的那一天,纔會明白。』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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